七月二十八, 第一缕晨曦洒落在大地上,炮声随之此起彼伏地响起。
“大帅,盏口将军太费火药, 鸣鸾司驾着辎重车从附近的补给卫所, 来回一趟至少要半个时辰, 再这么下去兄弟们的铳子都没合用药能填补了, 只能跟十圣骑的佛朗机炮玩肉搏,他娘的铁定死球啊!”
顶着震耳欲聋的炮声, 王副将连滚带爬地冲到中军营地内,嘶声力竭地大吼。
何守义道:“骑兵改用□□, 步兵改投震天雷,尽量把合用药匀给盏口将军——能攻城的就这么几台大炮够霸道,其它火器的效果比蚂蚁撒尿强不到哪去。
“行衣已经带着人去偷袭敌军的炮台了,传令主力军, 给老子死守, 敢当逃兵的斩立决!还有……晓谕全军:当心十圣骑的右将军。”
他顿了顿,额角滚落下一滴冷汗, 道:“那个女人相当难缠, 临行前陛下有过嘱托,咱们所有的火器在右将军的眼里全是废铁, 一眼就能看穿弱点。”
“十圣骑的头儿居然是女人?!”
王副将愣了愣, 不以为意道:“一个小娘们有啥好怕的,费得着陛下特意交代。”
何守义狠踹了他一脚,骂道:“少废话, 照我说的去传!”
那个右将军对疯爷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人,千万不能让符行衣遇上她,否则大事不妙。
“成了!成了!炮台被毁掉了!”
前方的士兵突然兴奋地齐声呐喊。
何守义抬眼望去, 正见符行衣浑身是血地赶回来。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口水。”
接过何守义扔来的壶喝了一口,符行衣下一刻就喷他一脸。
“你家管酒叫水啊?!”
“爱要不要!”
何守义挽弓搭箭,接连射死两三个人,骂骂咧咧道:“老子从来不喝那玩意!”
符行衣气得半死不活。
果然,作为兄弟受到的待遇,就是没有当暗恋对象好。
“幸好,这半年来我日日督促他们操练。”
喝光了酒,符行衣端起□□,狞笑道:“十圣骑想攻破沧澜营的防守,做梦去吧!”
“第一波勉强能挡住,后面就说不准了。城里的十圣骑士兵只有四五百人,匀出来守城的大约三百人,但是武器太过强劲,几乎能以一敌十,得想想办法。”
何守义皱眉道。
符行衣道:“在绝对压制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杯水车薪。当务之急是毁去十圣骑的后援补给。我待会想办法潜入临月城,找到他们的军需仓库,一口气炸了拉倒。”
“不行,”何守义果断阻拦,厉声道:“如今情势危急,你不能再进城了!”
符行衣定定地盯着他,道:“何大哥,你觉得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最适合率兵潜伏吗?”
何守义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道:“我知道漕帮以前用来走私的一条水路。照你的发现,如果万里商会私下勾结十圣骑,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官道,那些火器应该都是偷渡的。水路守备力量薄弱,你们可以伪装成商会的人进去。城里不少人认识你,最好别露真脸。”
符行衣笑道:“放心吧!”
找到隐蔽的水路后,一众士兵强行制伏了商会的人,随后迅速换好商会的衣服。
符行衣额外给自己贴了假胡子,还找到一个眼罩戴在脸上,装成独眼龙。
做完一切后,朗声道:“开船!”
符婉姿站在船头发愣。
符行衣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恍惚道:“阿……阿姐?”
“还在想江远吗?”
符行衣宽慰道:“战场上,生生死死都是寻常,从入营的第一日起你就该懂了。如今不是为好友伤感的时候,打起精神来。”
“几个月前,我和小远子在昆莫的时候,旻哥哥带我们见识了他改造的临冲吕公车,临走前他还邀我们下次再去找他玩呢。”
符婉姿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为什么还没上战场,小远子就遇到这种事?”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她哭着哭着就钻进了符行衣的怀里,轻声啜泣:“引起战争的是西沂,可杀了小远子的是那些村民,我究竟应该恨谁?”
“无所谓恨谁。那些十圣骑的士兵也不一定很讨厌我们,没听他们说吗?那位右将军对东齐的古老文化很感兴趣,还点名指姓要了四书五经去学。”
符行衣哂道:“我们这些士兵都只是棋子,被两国君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我听说,西沂和咱们的关系一向不错,好多东齐人去西沂学东西,最开始也是西沂卖给咱们火器的。”
符婉姿分外不解,问道:“为什么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符行衣颇感好笑,揉了揉她的脸。
“人家那是做生意,才不是跟咱们交好。卖给我们的火器越多,东齐和北荣之间的战争也就越多,西沂能从中获利,再卖出更多的火器。等到东齐和北荣打得两败俱伤了,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符婉姿似懂非懂,又问道:“咱们和北荣不是已经和好了嘛?西沂捞不着好处吧。”
“正是因为捞不着好处,断了他们的财路,陛下又下令自制火器,东齐的国力日复一日地强大,所以西沂才害怕。”
符行衣简洁明了地解释:“齐沂两国之间,贸易最多的就是火器,西沂自然要想方设法,让这笔打水漂的银子重新回到他们的荷包里,打仗——就是最快的方法。”
符婉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早在许多年前,元景帝就看上了西沂的那块地方,意图把它吞并掉。
老爹正是因为不愿意做元景帝的屠刀,再度参与战争,才跟他生了嫌隙,然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为元景帝所忌惮,最终死于非命。
当今盛安帝聂铮与北荣谈和,绝非一句简简单单的“厌战”就能解释得通。
比起积贫积弱的北荣,西沂带来的威胁要大得多。
元景帝想占西沂的地盘,以至于为两国埋下了仇恨与猜忌的种子,关系岌岌可危。
聂铮知道,东齐暂时打不过西沂,于是借着跟北荣谈和的机会,一方面解决了不必要的战争累赘,一方面大肆囤积战马,还有制造火器所需的各色矿石,以防有朝一日西沂打上门来无可自保。
然而在西沂看来,这不是撸起袖子准备与他们狠狠地干一架还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和平?放屁!
谁家招兵买马是为了和平?!
是以西沂认定了他们的猜测:
即便他们不来打,东齐也早晚得去打他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种复杂的原因,实在不是很适合让小朋友知道啊,”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心道:“姑且让丸子认为她是纯粹的正义一方吧。”
正邪善恶、是非对错——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就是这样非黑即白的性子。
毕竟“正义”谁都喜欢,她也不例外。
即便身经百战,可是每次杀人前,符行衣还是会本能地告诉自己:这是象征着正义的战争。
以此洗涤自己血腥肮脏的灵魂。
“头儿,到了,”假扮船夫的沧澜营士兵出声提醒。
符行衣率先下船,对前来接头的十圣骑士兵笑道:“各位爷辛苦。”
为首的十圣骑士兵诧异不已。
“泥康着……油点眼生,曾摸以前从来妹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