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 眼前的景象看得愈发不清楚,符行衣只能凭借听声音,来判断如今的战况。
沧澜营的士兵死得越来越多, 惨叫声与炮声连在一起, 此起彼伏得可怕。
符行衣勉强稳定住心神, 冷静地下令:“前锋守不住了, 往后撤退,注意隐蔽!”
西沂的战船已经靠岸停泊, 一应的军需补给也该有条不紊地送往前方战场了。
十圣骑的力量愈发强劲,而沧澜营的消耗愈来愈大, 战线也被逼得越来越往后退,如同被人追着打。
“符老弟,左右两翼的神炮司和神骏司快撑不住了!”王副将在后面的不远处,扯着嗓子嚷嚷:“前锋还有没有多余的人, 赶紧调过来帮个忙!”
符行衣气得不顾形象地回头大骂:“帮你大爷, 我这边人都快死光了!”
怎么办?
符行衣心乱如麻,呼吸比往日急促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 大军早晚非被四面夹击不可。
就算他们这些将士死了, 东齐还有一堆人能上战场。
可是营帐里还有聂铮,一旦皇帝死于战乱, 或是被十圣骑抓走……
不行, 撑不下去也得撑!
“好好的皇宫不待,非跑到战场裹乱,就为了见他那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符行衣咬牙切齿地道:“我就该早点举兵造反, 篡了聂大猫的位,把他丢去西沂和亲。让他好好地跟右将军恩爱缠绵去!”
话音刚落,临月城内兀的“砰”了一声, 声音极大,地动山摇。
所有人的身体都情不自禁地一晃。
符行衣愕然道:“地震了吗?!”
不多时,在最前方探查消息的鸣鸾司斥候归来,急忙道:“报——城内发生爆炸,十圣骑的军需从战船往下搬的时候,被临月百姓自发组织起的队伍毁掉了一大半!”
符行衣眼神一亮,脸上总算浮现出真正的笑意,“好,快去后面通知何大帅和王副将!”
又转头吩咐周围的前锋士兵,朗声道:“准备反攻!”
因着城内百姓的援助,战况极快地扭转了局面。
沧澜营一改颓势,士兵们嘶吼着拼命向前冲,总算夺回了最初的阵营,借助原先搭好的战壕,得以与十圣骑僵持在城外的不远处。
敌方的军需没了大半,对沧澜营而言,这是极佳的绝地反击之机。
即便新一批的军需即刻装船开运,想要远渡月海,来到东齐的码头也要至少半个月。
十圣骑被困在临月城内,只要沧澜营穷追不舍,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必能将敌军彻底降服。
不料,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轮廓。
符行衣心头咯噔一声:“不妙。”
右将军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众人的眼前,手执旱烟管轻吸一口,吞云吐雾。
“十圣骑听令,即刻撤回城内,不得恋战。”
符行衣愣愣地眨眨眼。
什么意思?这个女人不想打仗了,打算认输?
“去叫你们沧澜营的主帅过来,看看这个人他可认识?”
右将军藕臂一挥,身旁的随从就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衣衫凌乱,头皮竟被活活烧烂了一半,以至于“阴阳分明”:一半有头发,一半连头皮也没剩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伤痕。
想必是被用过刑了。
“这人是——”
符行衣的呼吸微滞,握着子母铳的手不免颤抖,红唇蠕动片刻,不可置信道:“何老太爷?”
难怪,城里的百姓甘愿冒巨大的风险替沧澜营做事。
原来有他以身作则。
一看到亲爹沦为人质,何守义登时怒不可遏。
若非符行衣拦得及时,他恨不得直接冲到城墙上,跟右将军拼命,“贱婆娘,你有事冲老子来,抓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又不是男人,为何要做英雄好汉?”
右将军满脸无辜地娇媚一笑,道:“更何况,战场上本便你死我活,若不抓了这个炸毁军需的罪魁祸首,岂不是更放任你们欺负人家了?”
符行衣拽住何守义的胳膊,一面将他拼命往回拉,一面艰难地劝道:“何大哥,我知道你没法在令尊的事上冷静下来,可是如今一旦冲动就是着了她的道,你先别着急,还是让我去会会她吧。”
然后冲王副将使了个眼色。
王副将连忙替换了她的任务,负责死死地看住何守义。
符行衣上前半步,朗声道:“右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右将军笑得花枝乱颤:“说话都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算了,不提了。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乖乖投降,我保他不死,同样也保你们安全无恙。”
“你放屁!做梦!”
何守义忍不住破口大骂。
刚说没两句,他就被王副将捂住了嘴。
王副将颤声道:“狗日的,你可少说两句吧!”
符行衣的心里慌得七上八下,但是面上佯装不动声色。
“站在东齐的国土上,右将军竟还口出狂言至此。”
右将军懒洋洋地吞云吐雾,随口道:“任你们怎样都好,我只要一句话——投不投降?”
“跟她废个屁话,”何守义挣脱了王副将的阻拦,暴怒道:“老子宰了她!”
可惜他刚举起手中的鸟铳,何老太爷的颈旁便横了一把锋利的刀。
何守义眼眶通红,愤愤地放下了鸟铳,咬牙道:“只要放过我爹,除了投降,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右将军不悦地蹙眉:“听不懂人话的家伙。我说了,我只想你们投降,不想害人性命。”
“何老太爷年事已高,又经历你们好一顿折腾,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他根本不适合做人质。”
不顾身后众人的错愕目光,符行衣径直走到最前方,将全身暴露在十圣骑的瞄准范围内。
“你看我怎么样?不如让我跟何老太爷换一换,如何?”
右将军轻微一怔:“你宁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也要救下这个老人?”
“谁让我是个‘大善人’呢?”
符行衣无奈地叹口气,笑道:“虽然我无法成为多智近妖的天才,也做不到像陛下那样总能想出化险为夷的法子,但既然身为沧澜营的将士,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东齐人死在自己面前。招数不在乎新奇与否,管用就行。”
右将军定定地凝视她片刻,不紧不慢地笑了笑。
“北平昆莫、南定临月,立下赫赫战功,可惜最终却无缘于沧澜营统帅之位,只能屈居第二,成为你身后这种草包的副手——人家真为你感到不值呢。”
符行衣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挑拨离间对我没用,你根本不懂什么叫过命的兄弟。”
“你所谓的‘善’,只不过是心疼本国百姓而已。”
右将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昔日乌/尔/察兰一战,听说若不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及时赶到,乌/尔/察兰的无辜人质便要命丧于你手。你昨日也是以性命威胁我投降。怎的今日我如数奉还,你便恶语相向呢?”
符行衣懒得跟她多废话,兀自道:“我也只要右将军的一句话——换,还是不换?”
“行衣,他是我爹,就算要换也该是我来换!”
何守义将她拉到身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更何况……我们何家虽说只是不入流的商户,但至少知道该做忠烈之人。”
两人争执不下,何老太爷突然声嘶力竭地狂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他身上。
“好,好,不愧是老夫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