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战后的一切琐事处理得七七八八之后, 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自古以来,东齐王朝从未出现过女官,礼部不得不特意为女侯爷赶制出了新朝服。
将命妇与朝臣的服饰规制巧妙地融合在一处, 令黑蟒的纹样穿在女子身上, 别有一番飒爽的风姿。
经京都陷落一役, 符行衣与那些文臣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尤其是昔日最喜欢和她对着干的云尚书, 也大为改观了他的态度。
上朝的时候,两人总算能够客客气气地交谈了。
难得文武百官和谐融洽, 聂铮的神色也好了不少。
总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表情阴沉,打量活人如睥睨牲畜, 满眼的厌弃与轻蔑。
然而和谐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道不合时宜的提议给打断了。
“陛下得上苍庇佑,终能安然无恙地回宫,大齐不仅幸免于难, 还得以与北荣结盟互助, 如此喜事值得庆贺。不如陛下大赦天下,减少百姓的税收, 再办一个‘洗尘宴’, 冲冲这段时日的晦气。”
符行衣诧异地看向提议的官员。
大赦天下和减免税收也就罢了,洗尘宴是什么鬼?
这就准备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了?
她主动上前半步, 抱拳道:
“战事方才消停不久, 百废待兴之际更应节俭度日,微臣私以为这洗尘宴怕是不太妥。”
“妇人之见何足为贵?”提议人轻蔑地嘲讽了一句。
然后眼神暧昧地上下打量她全身,玩味道:“符大人一介女流, 本不该在沙场磋磨,好不容易回了京都,不妨届时御前献舞一番。否则歌舞不通, 该如何侍候陛下?”
这是看聂铮只给她授爵,不给她封后,以为她不被皇帝疼惜,当她好欺负了。
符行衣一脸淡定地环视周遭,发现近一半的人都等着看自己笑话。
转念一想,愿意帮自己出头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如今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做吗?
当然不。
符行衣十分阴险,先小心翼翼地抬眸,轻瞥了一眼龙椅上的男人。
再用贝齿轻咬下唇,一贯含情脉脉的笑眼竟浮现出薄薄的水雾,又委屈又可怜。
平素习惯了坚强的人一旦脆弱起来,就格外招人疼。
聂铮身形微顿,借着轻阖双眸掩饰不该显露的情绪。
“乐坊司的宫人教得还不错。”
不少人瞧不起符行衣,觉得她区区小女子,还是个成过婚的妇道人家,根本不配加官进爵,理应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听了聂铮这话,他们心头一喜,只当提议被同意了。
不料下一刻,聂铮便云淡风轻地开口,给出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答复:
“朕看你喜欢跳舞,不如净了身入宫,去好好跳个够。”
符行衣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知道他毒,但是没想到那么毒。
众朝臣虎躯一颤,面色青白交加地捂着他们的小兄弟,偷瞄惨受宫刑的提议者时,满眼尽是怜悯。
再战战兢兢地打量符行衣,看出聂铮护崽的态度清晰得不得了,不约而同地心道:
不想断子绝孙,就绝对不能惹这个女人。
对此,符行衣十分受用。
于是下朝之后,她屁颠屁颠地陪着聂铮去了御花园,根本不理那些背后里骂自己是“狐媚惑主、红颜祸水”的人。
狐媚又怎样?
那是她的能耐,换作别人还惑不了主呢!
眼下聂铮的心情本就差劲,那些个没眼力见的废物们还一个劲地闹腾。
真是找死不挑地方。
符行衣素来冷心冷肺,无论遭遇再大的痛苦,最多伤心几天也就没事了。
剩下的日子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嘻嘻哈哈玩玩闹闹,日子还得好好过,总不能祸害自己的身心健康。
然而聂铮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底总有郁结,以至于神色暴戾阴蛰,路上的宫人见了直打哆嗦。
符行衣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旁,不停地冲宫人们干笑打哈哈。
瞧给人家孩子吓的。
刚轻扯他的衣袖,他反手就把符行衣的爪子包在掌心。
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女子柔软的手背,轻而易举地抚去了她的所有愁绪。
只是……他自己的愁绪又有谁能抚平呢?
符行衣静静地待在他身旁,从御花园到乾元殿。
无论是伴驾散心,还是陪同理政,从始至终,符行衣一言未发。
孙嬷嬷几次三番地使眼色,希望她能开口劝一劝,符行衣却不以为然。
男人真正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能劝,尤其还是聂铮这么自尊心强盛的男人,越劝越不对。
他想要的是陪伴,无需安慰。
盖完了最后一张圣旨的玉玺,聂铮才看向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符行衣。
顺滑如绸缎的乌墨长发裹着细腰,双颊微肉的小脸红润可爱,卷翘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
两片唇瓣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隐约能听到类似“肉”的音节。
真出息,做梦都想着吃。
聂铮眉目间盈满了温柔,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挂在耳后。
陡然被惊醒,符行衣一脸茫然地揉着眼睛,嘟囔道:“是要开饭了吗?”
低低地“嗯”了一声,聂铮的唇角噙着笑意,脸上再看不到一丝阴霾。
符行衣没心没肺地笑道:“好哎~”
金龙殿内充盈着清新的花香,符行衣懒得欣赏这些情调,只顾得上一个劲地埋头苦吞。
聂铮随意把玩手中的玉盏,窗外月光洒落在盏中,犹如盛满了细碎的流沙,可惜一晃即散。
等到宫人们将东西收拾干净,符行衣擦了擦嘴准备离开。
聂铮兀的问道:“符行衣,亲手放弃皇后之位,你可曾有过后悔?”
动身的脚步微微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的话另有深意。
不多时,符行衣回首,笑眯眯地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