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听不见。
宁若歪着头,乖乖地睡熟了。
段淮的话说完也就随着这夜里的风,裹入车流,再无可闻。
他关上门,去了驾驶座开车。
上次去过宁若的住处,知道是哪,很快也就调好导航确定了路程。
半小时,足以宁若浅眠上一阵。
宁若的睡相不怎么好,这是段淮之前就知道的事,之前潜意识知道是医院还知道收敛,这会儿醉得不轻了,后座上又舒服,她靠着靠着人就往前边靠了过来,扒着段淮的驾驶座椅。
同时嘴里念叨:“赵卓津,你就是个混蛋。”
说着说着,还皱着眉头小声呜咽了起来。
“你混蛋,混蛋。”
段淮嗯了声,说:“是,我是混蛋,乖,去后边好好睡。”
主要是怕她醉酒突然伸手碰到驾驶座上什么,许多驾驶事故多发在司机受旁人影响,他不了解宁若喝醉后会是什么表现,但他清楚一个酒醉的人可能会做出的事。
曾经真实事例就有人喝醉酒吃了个充电器,还有人把路灯杆给拔了出来。
宁若要是疯点,突然蹦他前边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不跟她说话让宁若一个人碎碎念还好,段淮一接话,宁若就有点来劲了。
就和一贯醉酒的人反应一致,她喝醉了有点反骨。
“你谁,赵卓津?”她看也没看清,手扒拉着拽住他衣角。
段淮开着车,喉结动了下:“我不是,我是段淮。”
“段淮……”宁若小声喃喃这名字,又摇了摇头:“段淮是谁。”
“嗯,如果你不认识他的话就算了。”
“你为什么在这,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厚着脸皮来找我?”
段淮缄默了一会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赵卓津对话。
“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全。”
“担心我?”
宁若嗤笑了声:“都是假话,你们男人尽会说这种话哄我们女生,你觉得我傻吗?”
“你不傻。”
宁若脑袋靠到他座椅边上去,迷离地望着前边道路:“我心里都清楚的,愿意给你机会,是心里还有一点念想,可心真的死了,也就不会再给你找借口了。”
段淮轻应了声:“是要这样。”
本来是想安抚她情绪才跟她对话,很快宁若就坐了回去,安静了下来。
段淮的注意力也松了松。
没一会儿,车开到了她小区内,段淮找好地方停好车,准备去叫她下车,没想后座车门刚打开,就见宁若窝后座上正在哭着解自己衣服扣子。
小姑娘窝在那儿不做声也不出声的,到这会儿愣是还磕磕绊绊解开了几颗扣子,圆润的肩和肩带都给凌凌乱乱地露了出来。
小脸本来就染着醉酒的红,昏暗的光线下,却有种义无反顾的稚意。
那场景。
足像什么事后犯罪现场。
段淮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就把车门给关了上。
感受着冷风和寂静良久,稍稍冷静,他又偏过头,把门给打了开——
宁若这会儿醉得都开始自己解自己衣服,还指望她自己再把衣服给穿上?
“宁若。”段淮打开车门,说:“你听我一句,现在把衣服穿好跟我出来。”
车里的人没作声。
段淮心知她这会儿估计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微吸了口气,拿过车前座上的毯子走到后边来丢她身上。
但其实小姑娘动作到这儿早就停了,可能是骨子里的保守和害怕。
段淮说:“你在干什么?”
皮肤接触到冷空气,宁若有点些微的打颤。
其实即使是喝醉了,她骨子里也不敢太多出格的事,或是说的话也都是气话,包括现在都轻微地拢了拢衣服。
可是她低着头,也不敢说。
“别人说,赵卓津说我无趣、不肯接吻、也不肯亲密,我想证明我也不是做不到。”
她声音愈渐小了些:“可是,可是好像确实不太行……”
段淮问:“赵卓津本人是那样跟你说的?”
宁若说:“嗯……”
段淮问:“那你现在做了,你喜欢这样吗?”
宁若摇头:“不喜欢。”
段淮身体探进车里,把她肩边的衣服拉了上去。
他直视她的眼睛,说:“宁若,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为了一个人就迷失、做傻事,如果赵卓津真的这样说,那他说的就是错的,他是个混球,知道吗?”
宁若慢慢说:“是那个女生说的,是我太在乎了。”
这么说段淮也了解了。
他就说以他对赵卓津的了解,感觉对方不会是这样肤浅的人。
“所以你喜欢他什么?”段淮问。
“幽默,阳光。”宁若又怔了下:“可是他也有点渣,同时想着两个人,还和我说他错了。”
“那现在还喜欢吗?”
宁若摇摇头:“我不想喜欢了。”
“那就更不要在意了,快把衣服穿好下车。”
他后面说话语气要柔和了些,起码比刚刚那几句要好。
说完他退了出去关上车门,给她自己收拾的时间。
宁若稍微回笼了下理智,人还懵着,也就慢慢把身上衣服裹好,之后下了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在后面哭着哭着,脑袋就上头了,就抱着一个念头,反正都破罐子破摔了,还在乎什么?
可现在下车后被冷风一吹,宁若感觉脑袋清醒不少。
就是腿还软着,下了车也站不直,直打颤。
段淮没办法,只能搀扶着她上去,像扶着醉汉似的。
好在她挺轻的,倒也不那么吃力。
段淮问:“你屋子在哪,几层?”
宁若抬手扶着额头,说:“四楼。”
没有电梯,段淮一直扶着她上四楼,到了屋门前,声控灯明明灭灭地亮起,不那么崭新,光亮也就能勉强照亮一小方天地。
他扶着她,说:“钥匙。”
宁若低咛了声:“包里。”
段淮看了眼她肩上挂着的链条包,那扣子看着就难解开,他扶着她站稳了,靠到墙边,然后拿过她的包,动作却在这时停了下。
他说:“宁若,以上都是在你监督下做的事,非我个人私人行为,你要确定。”
宁若这会儿昏昏欲睡,恨不得立马有张床摆她面前让她躺下去。
眼前人开个门还磨磨唧唧的,她很浅地笑了声。
段淮问:“笑什么?”
“你好有趣。”
“怎么有趣?”
“时而随和,时而古板。”
段淮眉头皱了皱:“古板?”
宁若歪着头,吸了吸鼻子:“对,像大人,明明你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却那么严肃。”
“段医生,你这样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
段淮听到这却笑了声,也从她包里拿出了钥匙,低头找出正确的那个,又挑起眸看了她一眼。
总是见她害怕又拘谨地对自己这还是头一回那么松快。
大概是她最真实的样子,也是她心里话。
更意外,原来她潜意识一直知道他是谁。
“态度都是分人的,知道吗。”
他说:“不一样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态度。”
话说完,门也打开了。
段淮扶着她进去。
当人躺到沙发上的时候,宁若简直舒服得想原地升天。
她整个身子陷在里面,抱着抱枕就昏昏欲睡去了。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赵卓津的电话。
刚刚应该打了无数次,只不过静音了听不见。
段淮刚把钥匙放下,看到后说:“宁若,电话。”
宁若没吭声。
他又问:“头还疼吗?”
宁若早歪着头睡了过去。
满室寂寥。
段淮独自站在她身前,无言以对,只能看着眼前小姑娘毫无睡相可言地趴沙发上,清浅的呼吸,略带了那么一丝酒味。
段淮估计她刚刚也是醉着的,一切行为醒来以后会有记忆,一般喝醉酒的人第二天都会后悔发酒疯时做的事,就是不知道宁若明天会不会后悔。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过来,一整天的行为都有点迷惑了。
可能是当时看到宁若这样,确实放心不下吧。
-
酒吧,赵卓津匆匆忙忙找到卫寒的时候对方在吧台一边喝酒一边跟男生闲聊。
他走过去,急道:“卫寒,若若呢?”
卫寒本来在笑,看到对方时脸色一刹就变了。
她没好气说:“你还有脸找若若?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不清楚是吗,赶紧哪远滚哪去,别来找我们若若的晦气。”
赵卓津连忙道歉:“这次真的就是误会,我不知道若若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对她绝无二心!”
卫寒转过身去,理也不理。
赵卓津是实在没辙了,到她边上去坐着,点了杯最贵的酒递她面前,道:“姑奶奶们,我求你了,今天我找谁对我全是这个脸子,我知道我贱,我王八蛋,我不是人,我当着你们面甩我自己一巴掌,可是好歹得给个机会啊。我也心疼若若,更何况今天这事完全就是乌龙。”
卫寒冷哼了声:“你跟你那个绿茶顾升右有什么当我们不知道?”
赵卓津举起四根手指做发誓状:“我发誓什么也没有!你们都不信我,我说也没用啊。”
卫寒这才算冷静了些:“行,那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扯出什么鬼理由来。”
赵卓津连忙把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当然,一些细节适当省略了。
卫寒听完以后不敢置信:“这种鬼话你也信?你还带她去你屋子里?别说宁若不信你,就算是我听了你这话我也觉得你像鬼扯一样!”
赵卓津叹了声气:“我他妈也烦啊,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变这样。但我想是个男人也不会把一个女人丢在停车场不管吧。”
“我承认我以前喜欢我学姐,对若若没那么认真,可友情方面绝对没话说,这几年我都是拿她当真朋友的,你们也看在眼里我跟她多哥们,感情上也许有过那么一些不忠,但人这辈子谁没做过错事,我现在对若若也绝对是认真的。”
“所以希望你们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算我求你们了,哪怕我跪下来都行,我只是不想若若那么伤心。”
看他这么低三下四地把自己骂了一顿,卫寒的气才消了些。
她当然希望赵卓津去找到宁若好好道个歉,毕竟若若为他难过成那样,他不付出点代价哪能行。
可是她又不好说宁若在一小时前被段淮给带走了。
她记得赵卓津好像认识段淮,哪怕对方人品多好为人多正直,可他到底是个男的,要让赵卓津知道可不就完犊子了吗。
于是卫寒含糊其辞道:“哦,刚刚若若家里人来把她带走了,送她回家了。”
赵卓津讶异:“回去了?”
卫寒嗯了声。
他松了口气:“回去了就好,我去找若若。”
-
赵卓津很快就离开了酒吧开车赶往宁若那儿,知道她住哪儿,一路上畅通无阻。
等到了宁若楼下,他意外地瞧见一辆贼眼熟的车。
奔驰c级,几十万的轻奢车,明明在北京也算普通常见了,可他莫名觉着这车好像经常在医院固定车位见到过。
有点冷风,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瞧见上头宁若那户灯开着就上了楼。
到了门口就开始打电话,打到一半又怕若若接了提前提防他,犹豫片刻,最终抬手叩了叩门。
屋里,段淮刚弄好一切。
宁若睡得很安静,也没什么别的不良反应,他单独在那并不好,也担心动了她屋里什么东西万一到时候惹她不快,最后也就拿热毛巾简单给她擦了把脸也就准备走了。
结果刚拿起车钥匙,宁若的屋门就被人敲响了。
看到是赵卓津时段淮有点意外,但也仅仅是惊讶了那么一会儿。
他站在玄关处,转过头看了眼还在沙发上睡觉的宁若,思虑这会要怎么做。
门外,赵卓津敲完门后就开始来回踱步,他开始想宁若这会在干什么,可能窝在沙发里看剧也可能正难过地吃东西,灯还开着,她应该连澡都没来得及洗,等会门开了他又该说些什么。
可是这么久若若都不来开门,是不是知道是他准备永远不理他了?
他才发觉自己已经焦急得近乎迫切。
就在他准备继续抬手敲门时,面前大门忽的开了,赵卓津下意识喊:“若若……”
神情刹那僵住。
眼前的人瘦高颀长,身上是温文尔雅的衬衫,握着门把手的腕骨纤瘦却有力。
而那张脸,是那种斯文到极致,却又清冷漂亮到惊艳的程度。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就傻眼了:“老、老师……?”
楼道声控灯几乎没几秒就暗了,楼下不知道谁的咳嗽声,又震亮了它。
光影变换间,段淮看到赵卓津眼底的情绪也变了好几遍。
震惊、错愕、呆滞、怀疑……
而段淮,从始至终就是他平常那种冷静淡然。
就像他平时带着他们忙碌于急诊间内的样子,不管遇到病情多紧急的病患,亦或是让他们实习生多慌乱的场景。
他都能冷静对待,主持大局。
那是赵卓津向来佩服的样子,偏偏此刻在这里,宁若的家门口。
段淮说:“那会儿,我顺道把宁若送了回来。”
赵卓津才回神,呼吸有点混乱地说:“您、您就是宁若亲戚?”
“亲戚?”这回连段淮也顿了那么一下。
可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的眼里也少许地划过那么一抹迟疑。
段淮很慢地应了声:“哦,算是,但也不是,我和她伯伯认识,也算是长辈吧。”
长辈这两个字说实话,他自己听了都有点虚。
赵卓津却稍稍放下了心,长松了口气。
他小声自言自语:“还好,还好……”
“什么?”
赵卓津连忙摇头,笑:“没什么,就是开玩笑呢,我刚刚看您开门那一瞬差点还以为您这是……这是和若若有什么。”
段淮垂了垂眼睫:“没有。”
赵卓津又问:“那,若若她情况还好吧?”
段淮说:“还好,睡着了。”
赵卓津笑笑:“那谢谢老师,麻烦您照顾了,我进去看看她。”
说完就要越过他进去,却被段淮迈了步拦住。
“她现在只有一个人,这样不好吧,你明天再来看也行。”
“可是——”赵卓津有点说不上话。
可是,那他刚刚不也一个人在里头吗?怎么到他就不行了?
赵卓津有点为难,斟酌了两句:“可是老师,我和若若挺熟的,肯定比您还熟,真没事儿。”
言下之意就是:您都可以看她,他怎么就不行了呢,论关系,他还更亲近点呢。
段淮说:“你是她男朋友?”
赵卓津连忙应声:“哎,是、是。”
说着又有些虚:“是前男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