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铃音又去古堂书舍找清辰玩儿。现在古堂书舍不卖妙妙生的书了,生意比往常冷淡了许多。谭清辰倒是挺淡定。
姐弟俩在一块儿,老规矩,她说他听。
“清辰,听说了吗?县令大人要成亲了。”
“据说是和京中礼部侍郎的女儿。”
“礼部侍郎有什么了不起。”谭铃音撇撇嘴。
这话酸溜溜的,谭清辰奇怪地看着她。他不太清楚她酸的是哪一部分,是嫉妒姑娘有个好出身还是嫉妒男的能搭门好亲事?
“好吧,礼部侍郎确实了不起,”她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又补了一句,“娶个好媳妇,以后就飞黄腾达啦。”
清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抬头看他。
他比画着:你喜欢他?
“谁呀?”谭铃音问道。
清辰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三个字:唐飞龙。
谭铃音脸一红,猛地抽回手,低头道:“我我我我才不喜欢他!”
清辰笑着摇摇头。他轻轻捅她的手背,吸引她抬头。
清辰:我们走吧!
谭铃音一愣,“走?去哪里?”
清辰:随便哪里。这里不好。
谭铃音有些不舍,“再过一阵子吧,这里……朱大聪的事总要有个交代。”
她一提朱大聪,谭清辰倒想起一事来。昨天朱大聪派了个小厮给谭铃音送东西,据说是赔罪的,但是县太爷已经下了令,不许朱大聪的人进入县衙,那小厮只得把东西送来古堂书舍,请谭老板代为转交。
谭清辰便起身去拿来了一个锦盒。谭铃音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首饰,都是成色不错的,很漂亮。
朱大聪也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谭铃音刚和他闹得不欢而散时,他知道她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收不住,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徒增尴尬,因此消停了几天。估摸着谭铃音的心情平静了,他又打点了东西赔礼道歉,给足面子,做足情分,谭铃音焉能不理?
果然,现在谭铃音看到这些东西,突然又对朱大聪愧疚起来。她上次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谭铃音觉得,她过去做错了事,还害了人,之后一直在逃避,现在她得有担当,该认错认错,该弥补弥补。
于是谭铃音抱着锦盒去找朱大聪了。
“朱大哥,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她首先要把东西还给他。
朱大聪并不接,“为何,是因为不喜欢那些款式吗?我店中还有别的。”
“不不不,”谭铃音摇头,她把锦盒放在桌子上,“你用不着给我赔罪,该赔罪的是我。”
朱大聪笑道,“怎么,想通了,打算嫁给我了?”
谭铃音有些别扭,“朱大哥,有一件事我索的时候,在他屋后的树下挖到了这个。”说着,把那小包裹递给唐天远。
唐天远打开一看,是银票,数一数,一共二百多两。还有几块银子,掂一掂,也有二三十两。
他看着那些钱若有所思,一个低等下人,似乎攒不下这么多钱。
“大人,老铁的月钱只有五钱银子。”丛顺的想法和唐天远一样,这么多钱,得攒一辈子,还得是一分不花。这显然不太可能。
唐天远把这些线索连起来,慢慢地说出自己的假设:“有可能是孙员外指使老铁做了什么勾当,之后用这些钱酬劳他,也顺便堵住他的嘴。但是这个老铁不牢靠,或者孙员外觉得他不牢靠,总之,孙员外打算灭口。不过中间出了岔子,老铁逃过一劫,后来上了凤凰山投奔土匪,终于等到机会报仇。”
这个猜测很合理,丛顺问道:“那么孙员外是否知道老铁还没死?”
“应该只是惊疑不定吧,他最终不还是决定报官了么,看来是相信老铁已经死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么多粮食被抢,他怎么一点不急,拖了一天才报官。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在犹豫,怕过去的事情重新被翻出来。这也正好说明,他让老铁做过的事,是不能见光的,嗯,至少是不能见官的。”
他这么一说,丛顺也很好奇,“是什么事呢?”
“什么事……”现在证据太少,唐天远也说不好是什么事,他目光一闪,又问道,“你刚才说老铁得了病,他得的是什么病?”
“据说是心衰气弱之症,生病的人身体变弱,容易疲乏,嗜睡。那老铁总是在打瞌睡,因孙员外交代过,‘他既然得了病,就少让他干些活,孙家不是刻薄下人的人家’,所以管事们也不管他,凭他睡到日上三竿。”
“他什么时候开始得了此病?”
“三四年前。”
唐天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三四年前,也就是前任县令上任后不久。”
丛顺没想到县令大人会把老铁和前县令联系起来,他微微一愣,“是,应该是这样的。”
“心衰气弱的一般是天生体质差的人,或者受过什么重伤的。老铁做惯了粗活,也没受过重伤——他没受过重伤吧?”
“应该没有。”丛顺还是不明白,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县令大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唐天远点点头,“也就是说,老铁不太可能患上心衰气弱之症。”
“可是……”
唐天远抬手打断他,“听我说完。对,你查到的是这个,但这只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目的是掩藏他的行动。试想,如果一个人晚上要做事情,耗费精力,第二天又不能被人发觉,装病是最好的方式。”
丛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思路走,“是这样没错。”
唐天远又疑惑了,“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晚上去做,还很耗费精力的?”
丛顺想到了一个特别猥琐的答案,但那绝对不是县令大人想听的,于是他也跟着道:“是啊,会是什么事?”
唐天远继续道:“而且一做就是三年。此事开始于前县令上任后不久,结束于前县令出事前不久。”
一定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丛顺默默地想。
见丛顺依然没想明白,唐天远又提示他,“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天目山发现的那五具尸骨吗?他们的死亡时间与这个时间点基本重合。”
丛顺一下子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大人是说……”
唐天远点点头,“天目山白天封山,晚上却没有,可以方便人和货物进出,以及里外传递消息。这样一来,老铁做的事就不难解释了。”
丛顺依然保持震惊,“这……不太可能吧?前县令他……”
唐天远不以为意,“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出事?对了,你在他手下也有好几年,就一直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丛顺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不瞒大人您说,我只管查案子,他老人家不太关心这些。”
也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人,眼里怕只有金子了。
丛顺又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孙员外和前县令都跟盗采黄金之事有关?”
丛顺与这件案子牵涉较多,唐天远不打算瞒他,便点了点头。再多的也没透露,他只是个小捕差,不宜知道太多机密。
“那么大人,这个案子咱们还查吗?”丛顺也不是二百五,事情越牵越大,水是越来越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蹚。
唐天远说道:“先把土匪剿了再说。”
他派去南陵县的人也回来了,带来了南陵县的友情赞助:捕差一名,资料若干。捕差名叫梅老五,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嗓门大,说话直接。一来就跟唐天远抱怨:“我们大人也给府台上过几次公文请求剿匪,可惜府台大人嫌死的人不够多,没答应。”
剿匪是官兵的事情,县府并无调兵的权力。如果是大规模的匪患,需要上报朝廷,由朝廷颁圣旨,发虎符,调兵遣将来剿匪。不过现在像凤凰山这样一小撮,用不着惊动朝廷。如果图省事儿,直接由当地知府跟守军将领打个申请,派个两三百号正规军到此一游,绝对够用。
但是池州知府宗应林偏偏不干。
南陵知县的理解是,想要跟人家借兵,总要拉下脸来求一下,府台和军卫是平级,宗大人拉不下这个脸。
唐天远知道宗应林不愿剿匪多半是因为凤凰山离铜陵县太近,对他来说,铜陵县绝对是是非之地,能躲就躲。
不过这个梅老五胆子真大,什么都敢说。唐天远提醒他:“我这里的县丞姓周,一会儿你会见到他。你在他面前不要提及知府大人。”
梅老五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问道:“他是知府的人?”
唐天远喷笑。这粗汉却也心细。
他让人先把梅老五安顿了,然后他把梅老五带过来的文书仔细看了一下。
文书上都记录得很详细,何时何地何人报的官,被抢了什么,有无人员伤亡,等等。唐天远看过一遍之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又把第一份文书拿出来看。
凤凰山上的土匪第一次现身是在半年多以前。
这个时间,就是老铁诈死逃亡的时间,就是盗采黄金者杀人灭口的时间。
唐天远突然找到一个新的思路。
采金炼金都是体力活,其中需要的苦力应该不少,除了死掉的那五个,其他的都去哪里了?一开始,他以为剩下的人可能死在其他的矿井里——一个矿山很大,矿井应该不止一个,尽管他还没找到其他的。但是你想啊,有谁杀人之后会分散处理尸体,这个里面扔几具、那个里面扔几具?分散处理显然比集中处理更容易暴露,不会有人这么傻的。
解释只有一个,他们意外找到的那个矿井就是集中处理尸体的矿井,尸体一共只有五具,其他的人没有死,都跑了,跑去了凤凰山落草为寇。
这里头应该出过什么岔子,很可能是灭口的环节出了问题,这才导致孙员外他们并不知凤凰山上的土匪就是曾经的那批苦力。否则孙员外不太可能报官,他之所以敢报官就是选择相信老铁已经死了这种于他有利之事。不得不说,孙员外大概因痛失粮食,急糊涂了,才会这样。又或者老铁已经变得和从前差别较大,不易辨认。
以上这些全部是推测,还需要具体去证实。但如果它们是真的,唐天远只消把土匪们都抓来问一问,盗采黄金的细节就能全部知道了。
想一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县令大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思冥想,终于豁然开朗之后,他召集人在一块儿开了个会。
梅老五受邀出席会议。他已经见过了本县的县丞和师爷。县丞是知府安插的眼线,师爷干脆就是个女娃娃,见识过这样别开生面的组合,梅老五开始担心这位县太爷的可靠性。
果然,县太爷默默地来了一句,“我们需要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