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福来客栈外,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率先从里头出来的是一位公子,锦衣华服,贵气逼人,他随意瞧了眼四周,分明生了一双桃花眼,却无端添了几分阴郁。
他下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伸出手将后头正弯腰出马车的小姑娘扶了下来。
在看向小姑娘时,眼中的阴郁略有消散,神情跟着温和了些。
小姑娘年纪不大,尚未及笄,但已能窥见其貌美容颜,尤其是那双眼睛,黝黑明亮,清澈如水,为主人增添了几分灵气。
她一手搂着怀里雪白的小兔子,一手搭在公子手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懵懂无辜的眼神朝四周望了眼后,更加明亮了。
“这就是京城啊。”
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宏伟大气,富丽堂皇。
但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江南的山水节气。
因为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的亲人。
小姑娘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不少。
可是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
姑娘,白蔹姐姐,木槿姐姐,菘蓝他们都不在那里了。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那贵公子伸手捏了捏她怀里小兔子的耳朵,“小楹儿又担心你家姑娘了?”
小姑娘正是花楹。
当时她眼睁睁看着苏府众人被押上囚笼,因人挤人她根本靠近不了,又加上几人都哭的撕心裂肺,不知不觉中便被挤散了。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那妇人虽是笑嘻嘻的,可看她的眼神格外渗人,她们才说了两句话,她就没了意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小屋里。
她被关在那里好些天,每日只送来些清粥,但送饭的人将吃食放下就锁上门离开了,没人理她,更没人告诉她那是何处。
如此不知过了几天,那妇人才来见她。
开始还待她和颜悦色,可后头见她不愿配合便恶言相向。
她的要求实在太骇人,竟是要她做青楼妓子,花楹自是不肯。
于是她又被关了起来,这次连清粥都没了。
花楹求救无门,便想着实在不行一头撞死了事,总归不能失了清白。
可她又不甘心。
姑娘被抓走了,白蔹木槿姐姐也不知在何处,还有菘蓝她好想见他,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的。
所以她舍不得死。
花楹虽被养得纯净,但并不蠢,她假意同意了那老鸨的要求,趁着他们疏于防范时,跑出了那间小屋。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她,追赶之下,她慌不择路撞进了一间屋子。
而房间里正有人在行那周公之事。
后头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急之下瞧见了那半开的窗户,她咬咬牙跑到了窗户边。
她不敢往下看,也并不知这到底有多高,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被他们抓住,否则她怕是再也出不了这个楼了。
花楹是闭着眼睛跳下窗的,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呼,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鼓起勇气睁开眼时,才发现她被人救了。
救她的是位很好看的公子。
恰楼里的人追出来要带她回去,她情急之下只得求那位公子救她。
好在公子瞧着冷冰冰的,却是个好人,扔了一袋银钱便将她带上了马车。
后来她得知公子要来京城,便央求他带她同行,公子问她缘由时,她便如实说了。
然后,她便随他来了京城。
“先进客栈,我替你去打听打听你家姑娘如今被关在在何处。”公子见花楹久久不语,便又敲了敲她怀里小兔子的脑袋,“这小家伙也该要换药了。”
花楹这才来了点精神,看着公子认真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大好人。”
公子手指顿了顿,而后弯唇笑了笑,折身进了客栈。
他是好人?
她是第一个说他是好人的人,真是个很好骗的小姑娘,跟她怀里那只兔子一样笨。
笨到让他连骗她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花楹自是不知,她眼里这个长得好看心地也好的公子,正是齐沐,祁周的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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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也进了京城,与花楹只隔了一个时辰。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正是花楹挂念着的白蔹。
“白蔹姑娘是要去云亲王府,还是先找落脚的地方?”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郎君,瞧着似才刚及冠,却有股老成之气,眼里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沉稳。
此人便是朱府嫡长子朱玉城。
那日,白蔹与木槿花楹被冲散后,她寻不到人便厚着脸皮去了朱府。
姑娘救过朱大公子一命,若是求他们帮忙找人,应也不难。
朱府自然一口应下,可连着找了好几日都没有花楹木槿的消息。
她心里头又挂念着姑娘,急的彻夜难眠,后来朱大公子便提议先与她进京,朱府的人一旦有了木槿花楹的消息,便来信通知她们。
白蔹几番犹豫后便同意了。
可如今进了京,该做些什么还得从长计议。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白蔹几经思考后道。
眼下还不知姑娘到底被关在何处,且也不清楚云亲王府是何态度,她得先打听清楚后再做打算。
“这一路有劳朱公子了。”到了客栈,白蔹朝朱玉城行礼致谢,然其他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听朱玉城道,“白蔹姑娘无需同我客气,若不是苏姑娘,我也活不到现在。”
白蔹找上门那日,朱府的人才知那蝉衣谷的小医仙菀姑娘,竟是苏府苏大姑娘。
朱府的人向来是知恩图报,得知此事后,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虽然他们人微言轻,或许做不了什么,但总要尽力而为。
是以,朱玉城才带着白蔹进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且他临走之时,已经请父亲去做了一件事,若此事能成,或许能够帮到苏姑娘。
如今只看时间来不来得及。
白蔹自是听懂了朱玉城的意思。
她本无意将朱府牵连进来,想同他撇清干系,可眼下看朱玉城的态度便知他不会离开,且路上她已劝过数回,都没让朱玉城改变主意。
她沉默半晌,终是没再劝他离开,又屈膝道了谢。
就在她愁眉不展时,秦艽与杜若却已前往景府。
秦艽杜若比白蔹花楹早几日进京,但因秦艽重伤之下一路奔波,身体承受不住,刚到京城就发了高烧,待身体好转后秦艽才去了锦衣卫所。
得知秦艽还活着,锦衣卫上下都很是高兴,加急分别将消息递到了御前与景府。
秦艽这才知晓,景白安闯大理寺将苏姑娘带走了。
时隔几日,关于景白安与苏姑娘的传言已是满天飞。
有说是景大人曾在江南遇险,被苏姑娘救了一命,如今景大人劫狱,是在报救命之恩。
也有人说,两人因此生情,景大人是红鸾星动了。
“天下之大,巧合之事却甚多。”马车里,秦艽叹了口气道。
谁能想到,他曾与大人隔得那般近。
杜若对此事也很惊讶,原来小师妹说的患有失忆之怔的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也是秦艽一直在寻的人。
不过那时就算他们相遇,恐怕也认不出来对方。
毕竟一个失忆,一个失明。
“杜姑娘如今大可宽心,既然大人插手了此事,必能保下苏姑娘。”秦艽见杜若不语,便又宽慰道。
杜若轻轻嗯了声,迟疑片刻后才道,“景大人劫狱可会因此惹上麻烦?”
秦艽知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个,遂笑了笑道,“杜姑娘见了大人便知。”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景府。
景白安早早就收到消息,叫阿真候在了大门处,毕竟他现在在外人眼里,是受了杖刑下不了床。
阿真迎着二人进府后,便见景白安已立在长廊下。
他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秦艽,唇角缓缓绷直。
而后在触及到那双无甚焦距的眼睛时,景白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虽然他已经从递消息的锦衣卫那里知道了秦艽的情况,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景白安沉默了许久,才迎上去立在秦艽面前,沉声道,“活着回来就好。”
秦艽虽然看不见,但武功还在耳力甚好,自是知道景白安在他面前伫立了许久,他压下心中的酸涩,勾唇唤了声,“大人。”
一时无言,秦艽知道景白安是在愧疚,遂率先打破了沉寂,“大人,这位是苏姑娘的师姐杜若姑娘,便是她救了属下。”
景白安这才看向杜若微微颔首,杜若屈膝还了一礼。
而后景白安上前亲自推着轮椅,朝阿真道,“去请姑娘来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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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见过来时,景白安已大致清楚秦艽的境遇,起身朝杜若拱手郑重道,“多谢杜若姑娘大恩,景某在此承诺,若杜若姑娘有所求,只要不违反律法,景某必达杜若姑娘所愿。”
杜若不善应付这种场面,怔了怔后才还礼道,“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要感谢大人,救下小师妹。”
景白安闻言,默了默,道,“救姑娘亦是景某分内之事。”
杜若听了这话后,便放心了不少。
她原还担心他护不住小师妹,可眼下看来却未必。
外头分明传言景大人劫狱惹怒天子,被罚杖刑,禁足府邸。
可景大人这样子哪里像是受了杖刑的。
她哪还能想不明白,这是天子有意偏袒。
只要景大人有心要护,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师姐。”
苏月见听阿真说师姐上了门,急急便赶了过来,却刚好听到景白安那句承诺,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杜若回头便瞧见了苏月见面上还未逝去的羞涩,微微怔了怔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小师妹。”
看来,真的不必她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