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大营中,李昧静静地望着一片忙碌的大营,无数的唐军士卒正井然有序地拔出地钉,收拢帐篷,把无数的物资装上板车,显然东南方向的两座大营同样也是同样的情形。
只是他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项楚一开始对他的计谋表现出无动于衷,可这会儿却又积极地让他主持拔营事宜,一副真要放弃锦州去攻打行州的样子。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李昧紧闭着嘴唇,只觉得从这爽朗的风中,闻到了一股金铁的味道,火焰在暗处升腾起来了,但它还在等待,等待燎原的那一刻,只有那时候,它才会真正绽放出所有光滑。
他从军并不早,所以对于项楚口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更没有与他交过手。
只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有丝毫小视,毕竟曾经的一头荒野雄狮,即便年纪大了,开始老去,爪牙却仍然尖利,它会日夜巡视自己的土地,与外来的任何入侵者相争,你死我活,直到咬碎敌人的喉骨,或者被撕成碎片。
只是,以锦州的兵力,他会怎么做?他已经不是上将军了,更没有效命于他的数十万墨家军,他又能怎么做?
时局如此,一个人又能扭转乾坤么?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听见了洪亮的号角声。
“是出击的号角。”李昧猛然地站了起来,远远凝望锦州的城头,这号角并不来自于唐军的大营,而是来自锦州。
不过只有一万多残兵弱卒的锦州,竟然敢这样大肆地吹起进攻的号角?是挑衅?还是故作姿态?
他转了头,顺着梯子一路向上,一直到攀爬到瞭望台的最高处。上面的兵卒眼见自家将军上来,顿时恭敬地行礼道:“将军。”
李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望向锦州的城头,沉默不语。
城门竟然真的打开了,那一道唐军将士两次进攻而难以摧毁的城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城内的风光,城内的光亮,透过城洞向着城外绽放。
而在这明亮天光之下,一支骑兵正在缓缓出城。
这支骑兵不过三千余人,不过马匹倒是备得很足,一人三马,一眼看过去就是长途奔袭的样子,然而在李昧看来却分外怪异,如今唐军虽然说已经开始拔营,可仍然还横在锦州前方,如同一道天堑,他能往哪儿奔袭?
“困兽之斗么?”李昧冷笑了一声,“传令下去,让王胜、罗送、胡峰各自带着麾下队伍出营,摆开阵形。”
“是。”哨兵不敢多说,匆匆忙忙地就从瞭望台上跑了下去。
公输察站在锦州的城头,眺望唐军的大营,眼见军队犹如铁潮一般铺排开来,心里微微一紧。
三千破十万,就算是王玄微,也未必能轻易做到。
只是眼下他不该多思,只需做好王玄微安排的一系列事务,他沉声道:“传令下去,一军和三军出分别从安排好的门出城。”
很快,李昧就接到了通报,一时有些吃惊:“有七千人分别从东门、南门出城了?”
“王玄微……”李昧低声喃喃,“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锦州的战鼓被敲响,号角的声音犹如闷雷,呜咽着覆盖了整片天地,就连云层似乎都感觉到了这股凝重,低垂在锦州的城头,犹如一只大手。
大帐之内,项楚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缓缓地站起身,面容中忍不住流露出狂喜:“果然是你,我没有猜错,王玄微,你果然在锦州!”
他曾经和王玄微交过手,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年轻将领,带领着一万唐国铁骑,却在王玄微的手上不过几个照面就败下阵来,不过当时的大帅毕竟不是他而是蔡邕,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这败绩应该算到蔡邕的头上。
而随着项楚这几年地位不断升高,更少有人会提及此事,生怕勾起项楚某些不好的记忆。
但项楚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将这一次失败当作了自身逊于王玄微的耻辱历史。
或许当时的统帅是蔡邕,可在他看来,蔡邕的安排也无可厚非,就算换成他做统帅,也只能那般应对,他们终究败了,并非因为唐军太弱,也非因为蔡邕没有打仗的才能。
是王玄微,过分强大了。
“墨家有你,可保江山无虞。”项楚轻声道:“可如今墨家已然弃了你,你又能做些什么?”
他大笑着抚了一下剑身:“就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王玄微出城的时候一阵恍惚,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出战的那一天,那时候墨家并不强大,朝堂也还不像现在,是几家争鸣的战场。
他握着马缰,身后是数万雄赳赳的将士,他们的胸膛里燃烧着烈火,喝下去的是滚烫的酒液,战马嘶鸣,他们在用刀拍击马鞍,风中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是他第一次指挥,也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但他的心里没有畏惧,只觉得天蓝血热,庆功酒醇香、甘冽。
而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开始畏惧,畏惧自己会不会有一日失败,会担心自己失势、跌落神坛,他多年辛劳开拓的疆土,会不会在后人的手中丢去。
谁知,担心成了现实,他真的失去了上将军的职位,墨家也真的丢了不少城池土地。
但他的心里反倒生出了几分坦然和踏实。
这样未必不好不是么?
至少他还没有真的老去,他仍然跨在一匹不安分的烈马身上,而他背后的将士依然个个视死如归。
“前进!后面没有我们的路了!我们只能穿过他们,或者死在他们的军阵里!”沉闷的号角声中,王玄微望着那犹如汪洋大海一般厚重的唐军,双腿猛然一夹马腹,三千人的骑兵队携带着九千匹战马,犹如滚滚的潮流一般向着唐军奔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