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宛陵年纪差得不多,几乎是一起长大,父辈们相互往来,关系自然不错,甚至不止是不错,小时候我要是去偷看寡妇洗澡,那么宛陵就经常被我踩在下面。”
他噗哧一笑:“很有趣是不是?毕竟那时候的他老实得很,长辈们都说他懂事。”
“长大后,我不满家里的管教,于是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武学修为也是顺风顺水,到了宗师境界。”
“后来有一天,他派人找到我,问我是否能帮他一件大事。”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荆楚帮的核心人物,帮主病重时日不多,他掌管着上上下下大小事,事必躬亲,独霸吴国江湖,掌握的资源甚至足以造就一个小诸侯国。”
“但他说他并不想只是当个小诸侯国的主人,享尽荣华富贵,而是想要把整个吴国重新捏到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吴国,给这方土地的人以太平。”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本就厌弃那些陈腐的世家大族,而且一路游历下来,也知道吴国百姓有过得多苦,所以也不管这样的事情有多荒谬,就加入了他这个疯狂的事业里,招兵、练兵、买马、造甲……”
“我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给他练兵,想着某一天把兵练好了,或许就有可能真能看见他说的那个新国家。但就在我沉浸在这样的事情中的时候,帮中一封信函寄来,说是宛陵病重,恐怕时日不多。”
说到这里,高长恭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宛陵还是好好的,而躺在床前的那个人,和宛陵有着一副相似的面孔,却已经形同枯槁,快要死去。”
“我自然能猜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宛陵的弟弟卧龙,但接下来宛陵跟我说的,却让我根本无法理解。”
“他说,他要救他弟弟,就必须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
“什么?”秦轲听到这里,已经越发觉得事情超乎想象。
“那个姓卢的,还记得吧?”高长恭眯着眼睛,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道,“就是那个家伙想出来的好法子,为了救一个已经在死境中的弟弟,居然必须要拿哥哥的血肉之躯去和弟弟的交换,真是跟狗屎一样的做法。”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反对的,但宛陵的态度很坚决,而且他还认为,自己的智谋并不如弟弟,虽能把荆楚帮发展到如此规模,但要建立一个新国家,依旧遥不可及。”
“若能让他弟弟活下来,或许这件事情就有可能。”
“我当时已经根本不在乎什么新国家,我只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手足兄弟,决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死去。”
“但我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他。”高长恭握着拳头,说话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塞着石头,“从此之后,这世上没有宛陵,荆楚帮却又有了一个宛陵。”
世上没有宛陵,荆楚帮又有了一个宛陵。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十分绕口,但秦轲听到这里,却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世上悄无声息地被调换,而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甚至还以为这个人从未改变,这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高长恭却神色灰暗,低下头继续了下去:“宛陵说的没错,他弟弟卧龙确实要比他做得更好,甚至好了数十倍,也正是因为这,荆楚帮才能有条不紊地占据了士族们的命脉,并且以此为根基,说服孙钟这些老人立起了荆吴这一块牌子。”
“而后我们挡住了唐国,从此荆吴的根基再也无人能轻易动摇,即使放眼天下,也有了一席之地。”
“可宛陵,就随着一块无字的碑,一起被埋进了地里,从此之后再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我曾恨过你师父,但后来也理解宛陵的想法,或许他之所以能把事情做得那般决,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说过了,他从小就听话,长辈们要他做的事情,他从来都能完成得很漂亮。他的功课是学堂里所有孩子做得最好的,他的字就连我那个爱字的父亲都比不上,他的音律也能让不少所谓的‘大师’惭愧得不敢再动弦一下。”
“而他因为吴国而失望而辞官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倾尽一切去改变这一切,哪怕是把自己当成薪柴焚烧也在所不惜,或许为了弟弟的性命根本就是一个借口,他就是想要如今这个荆吴,而这个荆吴也确实如他所想的一般。”
“他就是个自私的混账东西。”
高长恭哼声下了个论断,尽管听上去是在骂人,然而秦轲却只听到了其中浓浓的思念,是啊,他怎么能不思念呢?
那个曾经一起成长,一起玩耍,又一起怀揣理想而拼搏的朋友,那个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曾经出现在梦中,又如同泡影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
“罢了,不说这些。”高长恭神情怪异地看着秦轲,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觉得你了解卧龙么?”
“嗯?”秦轲没想到高长恭突然这么问,想了想又神情低落地道,“以前是,现在我感觉我越来越不了解了。”
“不了解就对了,就算是我很难真正猜透他。从他成为宛陵之后,他的性情改变了许多,但这几年我越来越感觉,他所追求的还远没有得到,所以他还会不断往前迈步,就连这个荆吴也只是他路途中的其中一站罢了。”
高长恭这么说着,却又微微叹息道:“也苦了你了,其实许多事情本就不必要你承担的。”
这时候,旧庙里的诸葛宛陵走了出来,看上去并未折损毫发,只是双手抱着那柄破军,上面不单单只有剑柄的那一部分,甚至还有剑尖的那部分。
秦轲分明听见高长恭长出了一口气,随后挖苦道:“怎么,把姑娘安抚好了?是说了哪些花言巧语这么管用?让她连另外半截破军都交给了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学学?”
诸葛宛陵看得出高长恭不满,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我只是跟她做了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秦轲看着诸葛宛陵。
“是,交易。”诸葛宛陵道,“我答应她,等我把一切事情了结后,就把这条性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