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二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位是佛子,另一位……则是锦绣楼的主人,也就是那位被南雪城的百姓称赞不绝的殷当家——殷璧成。
乌梦榆这才终于见到这殷氏主人的模样,他约莫中等身材,容貌并不出众,脸色有些憔悴,神色倒是很温和,很像是走在路上经常会见到的那种普通的人。
这副模样,与素有销金窟之称的锦绣楼相去甚远。
今宵道:“殷前辈,这两位是归雪宗的修士,对碧吾心并无恶意。”
殷璧成点了点头,目光在乌梦榆的身上停了几瞬,意识到自己失态,才道:“姑娘倒是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三分相像。”
乌梦榆:“这样啊……久闻前辈善举,今日相见,深感荣幸。”
季识逍随着她一同向这位前辈行了一礼。
今宵道:“蓬莱以碧吾心设为考题,二位肯定也是为碧吾心而来,只是情况特殊,恕今宵要夺人所好,拿走碧吾心了。”
乌梦榆一惊:“佛子拿走碧吾心,是为了重炼大慈悲寺的舍利子吗?”
今宵:“是,此物对我大慈悲寺是性命攸关之物,请恕今宵不能与各位公平竞争了。”
殷璧成适时地笑了笑:“哈哈哈,三位都是少年英才,天骄之名不该仅由一次蓬莱的十派会武决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扬名哪。”
“再者,我锦绣楼与大慈悲寺早有约定,要将一颗碧吾心赠送的。两位小友,抱歉这次该让你们无功而返了。”
眼前这两人,态度一个比一个真挚,说的话让乌梦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她望了望季识逍,他只对她点了点头。
乌梦榆觉得心安定不少,道:“我们来夺碧吾心,本就没有想着交给蓬莱,再者,以碧吾心的售价,我们是断断买不起的。”
“前辈可千万别这样说,能来锦绣楼见识一趟,已经不虚此行了。”
她又对佛子道:“既然是为舍利子重炼而用,佛子还是尽快将它带走吧。”
殷璧成:“不急,今日是南雪城的祭奠日,阴气甚重,不适宜碧吾心的结成,待等到明日我再去问询碧吾前辈。”
季识逍忽然道:“既然碧吾心已为大慈悲寺所得,前辈何必将这些告知我们?佛子又为何将我们引来锦绣楼?”他手里的剑仍没有松开。
今天他们的做法,看起来就像是专程为了让他们知道碧吾心的下落一样。
殷璧成沉默了一下,刚要开口,今宵道:“我来说吧。”
“今日所为实与我大慈悲寺的宗旨相悖,对不住二位。”他行了一个大礼,头低下去,鞠了一大躬。
“碧吾心每十年只能结成一次,今年殷前辈虽以放出消息不设拍卖会,但还是有许多人来备厚财到锦绣楼里。”
“而在锦绣城外,碧吾前辈无法施展神通之地,更是有许多修士伺机夺碧吾心。”
“我想请求,归雪宗、十方派、七彩音的诸位助我大慈悲寺一臂之力,将碧吾心送回往生洲。”
乌梦榆怔了一下,忽然就想起来宝翠洲之时,船上那些人说的话——
“大慈悲寺里镇着个邪物,如今他们是自顾不暇啊。”
她定了定神,“大慈悲寺历代镇压破军剑,为我辈敬仰,理当相助,我可以令归雪的弟子相助,但是七彩音和十方派的话,我需要问问我的朋友们。”
今宵道:“多谢乌施主。”
“等明天拿到碧吾心后,我会联系归雪诸位的。”
乌梦榆:“好。“她又与今宵商议了一下细节,定下来是由他们帮忙护送至渡口。
殷璧成爽朗笑道:“好,既然三位都已说好了,老夫也很欣慰,那就等碧吾心结成吧,在南雪城里,有碧吾前辈坐阵,是断无宵小敢犯事的。”
“待出了南雪城,就只能仰仗各位了。”
*
待这三位来自名门的年轻后辈离开了锦绣楼,殷璧成才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不知想了什么,抹了把脸,随便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今日是南雪城的祭奠日,也是他们殷家先祖的忌日,按理他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碧吾前辈的。
可他忽然就是忍不住,跑到碧吾树下,手轻轻碰在树皮上,手下是粗糙不平的感觉。
“碧吾前辈,待今年结成碧吾心之后,您便安心飞升吧。”说到此处,他的语音里带了些哽咽,“承载这么多因果线,太苦了……”
上万年的因果线缠绕在身上,即使对碧吾来说,每一日也不亚于是挫骨削皮之痛。再者,以碧吾心修复因果,好比硬生生的断肢一般的痛。
回应他的就只有一片“沙沙”的声音。
殷璧成:“您放心,等您飞升之后,我就将锦绣楼关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新的身份,我们一家都会在新的地方好好活着的。”
“就算是先祖见到您这样,也会心痛的,您实在不必再等了,也不必压抑着自己的修为迟迟不肯去上界……”
碧吾树停止了“沙沙”的声音。
殷璧成好似松了一口气,道:“晚辈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这话,他又想起什么,“怪不得您今天没有拦那两位归雪后辈,其实见到那孩子,您也挺开心的吧……”
*
徐知行的三枚铜钱放在了三个角落里,中间放了一柱香,香已经烧了一小半,鼻尖尽是檀木的味道。
他盯着香最顶端的那截灰,手里结了个法印,三道光从铜板之上冒出来,在虚空里勾勒出一道金黄色的边框。
这金黄的景象之中,忽而浮现出了三个字——“殷南雪”。
徐知行一怔,敏锐察觉到这名字与南雪城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又见这三个字渐渐散开,转而慢慢浮现出了一张人像虚影,是个美貌的女子,神色温柔,只是眉间似有哀愁。
他总觉得这人的眉眼有些熟悉,来不及细想,便见到他的两位同伴推门走了进来。
待见到乌梦榆的时候,徐知行才忽然明白这眉眼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怎么样,你推算因果算出什么了吗?”乌梦榆问。
徐知行来不及回答,忽觉心脉之处一阵剧痛,鼻子和嘴里几乎是瞬间溢出了鲜血。
他将虚影散去,再对着碧吾树的方向行了一礼:“碧吾前辈,我错了,我不该窥探您老人家的过往——”
只是他忍不住带了些讨好似的笑,桃花眼弯弯的,语气颇为吊儿郎当,“只是我们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什么都一团雾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隐隐之中,徐知行好像又听到了“沙沙“的碧吾树叶飘动的声音。
他稍微正色:“前辈是应允我们了吗?”
乌梦榆:“徐知行,你和碧吾前辈说什么了呀?”她进屋便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再将茶壶递给季识逍。
“小季,麻烦添点水来,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凉。”
徐知行看了看他们俩,垂了垂眸,等到茶壶里又装满了热水,他道:“我推算因果线,只看到了一个名字,叫殷南雪,我猜测这应当就是殷氏与碧吾树的关键了。”
他再次结印,虚空里骤然浮现出刚刚的金黄色的画面,只是这一次的画面是从一棵树开始的。
“碧吾前辈已经应允我们看了。”
*
上万年的时光,沧海桑田。
一棵小树苗,刚刚经天火烧了大半,只留下黑糊糊的一截。
太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遍地都是干裂的土地,偶尔路过的行人形容枯朽,嘴唇干裂,连人都没有水喝,更没有多余的水给这样一棵小树苗。
碧吾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灵智的,树灵修炼有成比任何生物都要艰难,它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从风里汲取一些微博的灵力。
不过,它很快就要渴死了。
“母亲,这里有一棵小树,看起来许多天没有过水了,连冒出来的根都是枯的……”
它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柔和的声音,从前过路之人声音嘶哑,偶尔说的话要么尽是抱怨,要么尽是哀苦。
“眼下连人都不够喝,哪里还管得了树,南雪,我们走吧!”
那道柔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可是,修仙的第一门课,您便教我万物有灵,这树已生灵智,该是与我们同等的生灵,岂可弃之不顾啊。”
另一人终究没有拗过她,允许她将这棵半死不活的树带回了家里,偶尔分得一些珍贵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