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婚事完毕。
刘禅一袭流光质地的红纹素黑锦袍,右腰悬叮当作响的悦耳玉饰,左腰悬章武剑。
他左手按剑柄,广袖右手负在背后,腰背挺直来到新皇后所在的寝殿,这座寝殿位于北宫之北,叫做长乐宫;北宫东侧是只有轮廓的太子东宫,西侧则是皇太后吴氏的永乐宫。
而孙夫人本就不愿住在闷热又显得压抑的江陵北宫,自关羽处死孙大虎、孙小虎又诛灭孙氏诸侯后,孙夫人就搬到了惠陵边上,在荆山脚下修了一座别馆隐居,时常去成祖庙洒扫。
偌大的江都北宫宫殿群里,住在其中的主人寥寥无几,除了岗哨、巡逻的守宫卫士外,这些宫殿群的宫人不足百人。
田信怀疑刘禅会疯,许多陪伴刘禅长大的老师、读书伙伴、游戏伙伴、亲兵卫士就是所谓的东宫班底、天子近臣……这些人都死了,虽没有全死,可活着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刘禅面前,唯心的说,这跟死了没区别。
可刘禅没疯,只是性格发生了一些理所当然的改变。
他来到寝殿,听到田嫦在殿中啜泣,他不做驻留直入寝殿,红烛、红灯笼照映下,寝殿中弥漫着一种令他厌恶的红色。
见田嫦的两名女婢跪下施礼,刘禅上前伸出手,先是他前端上桥的皮靴出现在田嫦盖头下狭隘视线里,随后就是宽厚白嫩的手掌出现在,突然抓住田嫦咽喉,手非常冰冷。
“哭什么哭呀?”
“说来听听,嫁入皇家有什么不好?”
刘禅的手掌也只是轻轻一扼,就松开抬手揭下红锦盖头,手抓盖头嗅了嗅,才抬眉看田嫦一张脂粉涂抹成白白的脸,整张脸圆又圆,鼻下画心形对称唇妆,双眉也被白白脂粉盖掉,双眉上一寸即额头眉心两侧点了两个蝌蚪眉纹。
就田信的审美来看,大堂妹是圆圆的娃娃脸,长得很可爱,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很传神。
此刻化了婚妆,刘禅一眼看来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迎面冲来,让他控制不住腿脚,往后退了三步才止住。
田嫦眼圈泛红盯着刘禅,又觉得失礼,垂下头说:“陛下,臣妾为祖父而哭。”
“哦?”
刘禅应了一声,可能是看到她的眼泪和悲哀,有些释然,摆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他才坐到一边的圆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过于悲痛。”
“陛下不知,昨日孝先兄长离去后,祖父就已……”
田嫦头垂着,垂泪,略不满:“臣妾父亲本欲追回兄长,可宗正刘侯、太常秦博士皆以为不妥。”
“哦。”
刘禅又是应一声,转身背对田嫦,望着寝殿内烛光、灯笼,这大红的灯笼,还是田信派人做的,送来的。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喜庆,可刘禅总是能在红色光影中看到许多血淋淋的熟人影像。
他起身,拔出剑将一盏盏的红灯笼挑了,寝室内再无红光,只剩下通亮的白昼。
缓缓归剑入鞘,刘禅仰头看依旧昏暗的梁柱高深处,长呼一口气:“我与大虎感情深厚,一时做错埋了祸根,又受奸人挑拨,仲父又久有拨乱反正,肃清宫廷之心,正好因你田家的事儿,抓住由头不再忍耐,遂将我近臣杀戮一空,还缢死大虎、小虎。”
忍着悲怆,刘禅扭头看田嫦:“你不懂,你田氏一族起于低贱微末,卒痞之家步步高升,家中家外喜事无数。而我与大虎,虽生权贵家,就有许多你不懂,也想不明白的不得已。”
田嫦抬头瞥一眼刘禅背影,有心辩解反驳,可她受到的教育又不允许这么做,只觉得心里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