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令皮平感到不舒服的,是这天的天气。今天一整天都黑暗昏沉,从没有太阳的破晓直到傍晚,沉重的阴影越来越深,白城中人人心情压抑。高空中,一团巨大的乌云乘着战争的风,从黑暗之地缓缓朝西涌来,吞噬着光明。云下空气凝滞,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安都因河谷都在等候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袭来。
第十一个钟头左右,皮平终于等到德内梭尔与甘道夫交谈的空隙,在获得老巫师的允许之后,霍比特人就出殿去找些吃喝,好让自己沉重的心情振奋一点。在抵达刚铎的第一天,皮平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座城市哪里有吃的,霍比特人轻车熟路地向着食堂走去——他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了。
他在食堂里又遇到了贝瑞刚德。皮平前一天才认识他,当时老巫师给这个好动的霍比特人找了事做,他让皮平去照顾捷影——或者说,让捷影去照顾皮平,让聪慧的美亚拉斯看管无所事事的半身人。这个举动卓有成效,每当皮平想要偷懒的时候,捷影总会提醒他。
当然了,德内梭尔不会只让一个霍比特人去照顾客人的马,他还派遣了王城禁卫军中的一位士兵去照顾捷影,这位禁卫军就是皮平再次遇到的贝瑞刚德。霍比特人和这位禁卫军相谈甚欢,他们食品室取了定额的早餐,然后一起坐在城垛旁,一边吃喝一边交谈,他们既聊刚铎的风土人情,又聊皮平的异乡见闻,又聊日趋黑暗的世界局势,两人很快就结下了友谊。贝瑞刚德还把自己的儿子贝尔吉尔介绍给皮平,让他陪皮平解闷。
贝瑞刚德刚从佩兰诺平野那边回来,去主道上的戍卫塔楼办了差事。他们一起出去散步,上了城墙,因为皮平觉得待在室内活像坐牢,就算在高耸的王城里,也仍然叫人窒息。昨天他们在朝东望的箭眼前一起吃东西聊天,这时,他们又并肩坐在了那里。
现在是日落时分,但那片巨大的帷幕此时已远远伸展到了西方,太阳只在最后要沉入大海的那一刻,才逃脱黑云,在夜幕降临之前送出了短暂的道别光辉。正是那时,弗罗多在十字路口看见那束光照亮了那座倒下的国王石像的头颅。但是笼罩在明多路因山阴影下的佩兰诺平野,照不到夕阳余晖,只有一片阴沉的棕褐。
皮平觉得,从上次坐在这儿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好多年,他将疲倦的视线从下方黑沉沉的平野上挪开,打了个呵欠,然后叹了口气。
“你今天很累?”贝瑞刚德说。
“是啊,”皮平说,“非常累。没事干和伺候人都累死人。城主跟甘道夫、亲王以及别的大人物议事辩论了漫长的好几个钟头,我站在他内室的门口无聊得要死。而且,贝瑞刚德大人,我很不习惯空着肚子伺候别人吃饭,这对霍比特人来说实在是痛苦的考验。毫无疑问,你会认为我该深感荣幸,但是这样的荣幸有什么好?说实在的,在这悄悄爬来的阴影底下,就算有吃有喝又有什么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连空气都好像变得又稠又深了!你们这里刮东风的时候经常这么阴暗吗?”
“不,”贝瑞刚德说,“这不是自然的天气,这是大敌的恶毒策略。他将火焰之山喷出的炙人烟雾送过来,要使我们人心惶惶、一筹莫展。而他确实办到了。我真希望法拉米尔大人或者是波洛米尔大人回来,他们勇武非常,绝不会被吓倒。但现在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脱离黑暗,渡过大河回来?”
“是啊,”皮平说,“甘道夫也很焦虑。我想,他发现法拉米尔不在城里,挺失望。可是他自己又上哪儿去了呢?他在午餐前就离开了城主的会议,而且我看他心情也不好。也许他预感到了坏消息。”
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如遭重击般全闭了口,僵硬如侧耳聆听的石像。皮平两手捂住耳朵缩低了身子,但自从提到法拉米尔后就朝城垛外眺望的贝瑞刚德仍待在原地,全身紧绷,双眼充满震惊地瞪着外面。皮平知道他听见的那个令人战栗的叫声是什么,很久以前,他在夏尔的泽地听见过同样的声音,然而现在它包含的力量和憎恨都增强了,穿透人心,注入恶毒的绝望。
“他们来了!”终于,贝瑞刚德费力地开口了,“鼓起勇气,过来看看!下面有凶残的东西。”
皮平勉强爬上椅子,越过城墙朝外望去。底下的佩兰诺平野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朝隐约可见一线的大河淡褪而去。然而,在这时他看见,就在下方半空中有五个鸟一样的形体,如同太早出现的黑夜幽影,盘旋着越过大河急速飞来。它们恐怖如吃腐尸的禽鸟,但比鹰还巨大,如死亡般残酷。它们时而俯冲靠近,几乎闯入城墙的弓箭射程内,时而又盘旋飞走。
“黑骑手!”皮平喃喃道,“在空中飞的黑骑手!但是贝瑞刚德,你看!”
他喊道,“它们肯定在找什么东西,对吧?你看它们总是盘旋着朝那边那个地方俯冲下去!你看得见地面上有东西在动吗?小小的黑影。对,是骑在马上的人,有四个还是五个。啊!我受不了了!甘道夫!甘道夫快救救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