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衫子见乔鸯似有心事,便住了脚与她寒暄:“姐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乔鸯只说自己有些累,含糊应对着,脚步快了几分。
“吱呀”一声推开门,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如墨,乔鸯摸着墙点了灯,宽衣上榻,将被子裹得紧紧。
夏夜有些闷,窗牅半掩着,有一丝风进来拨动那如豆的烛火。
乔鸯看着墙上晃动的光影,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自十余年前成为绾妍的贴身侍女之后,她便如一条藤蔓,紧绕着绾妍这棵高松成长着。府里的下人提起她,都尊称她一声姑娘、姐姐。吃穿用度,确如约誓那日大长公主许诺的——半个主子。
但她自己明白,所有的体面,都是来源于贴身侍女的身份。人家尊着敬着的,是郑家小姐啊。
许多年过去了,这条细细的藤蔓早已经枝繁叶茂,不想再一圈一圈地裹在高松身上,不想再从树冠的缝隙之间得到近乎于怜悯的阳光雨露。
她想自己站直了长。
乔鸯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又想起四儿滚着泪珠子的脸。
四儿是有家人的,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傻丫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瑰宝。
乔鸯有些惆怅地吸了吸鼻子——父母之于她是梦里才能相见的幻影,情爱之于她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有谁能让她来哭一哭呢?她连从羁绊中得到一丝悲喜的机会也无啊。
说到底,如今的她离了那棵松,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不论是雷霆雨露还是清风霜雪,只余她一个人领受罢了。
说来也怪,乔鸯原本空落落的心,一时间又纷乱如麻般,涨得满满当当的。她越想越落寞,实在是睡不着了,黑着脸披上衣裳,倚着枕头坐起来。
外头的风势越来越大,那一点烛火剧烈地抖动着,终是撑不住熄灭了,芯子那儿只余一丝含了蜡味儿的烟。
乔鸯心烦,起来趿了鞋子过去将窗子关好,又将蜡烛点上,顺势坐到妆奁边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非倾城之色,唯一出众些的,便是白皙细嫩的皮肤,如玉般光洁无暇,比京城之中养尊处优的贵女们还要好。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摸到最下头的那个锦盒,打开后,将里头的牡丹簪子取出来放在手里端详着。
乔鸯的脸上多了几分暖色,这是她最喜欢的簪子,已经许久没拿出来瞧瞧了。
这还是在绾妍那儿变着法子弄来的,也是许多珍宝之中最得绾妍心意的一根。红珊瑚做底,点翠蓝攒金丝的花瓣层叠着,花蕊中央一颗明珠映着烛火莹莹的亮。
乔鸯好像忘记了几年前去圣慈寺的时候,忘记了曾经的许诺。
她曾许诺过这根簪子是要做绾妍大婚贺礼的,也晓得自己的身份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规制。
如今见证诺言的两个人都忘记了,就连这根牡丹簪子也被遗落在某个角落。
诚然,奴婢是不能戴这根簪子的。
乔鸯爱惜地拂过上头的珠翠,旋即郑重地将牡丹簪子稳稳别进了自己的小髻里,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她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