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苦涩笑了笑:“对不起,我早就应当致歉的……”
“你有心上人了吗?”
“有。”白术轻声开口:“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她。”
“明面上,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自绝的。”沉默良久,玉夫人顿了顿:“听说你和那个女人一起转世了,你喜欢上的,是她的转世身吗?”
“我怎么知道……”
白术呼出口长气,他靠在身后矮竹上,淡淡开口:“这一切,当真就只有天晓得了。”
无论是如何转世,还是转世之前的一切,现在的他,都是如雾里看花,只见一片影影绰绰。
脑海深处断断续续的呓语仍在继续,只是如今,已经连不成词句了。
“你真名叫什么?”
半响,白术突然开口。
“冯玉。”玉夫人楞了楞,老老实实答道:“我叫冯玉。”
“冯玉,我并不讨厌你,在我看来,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没什么不同的。”
白术笑着摊开手,眸光清亮:
“那句话怎么来说,哦,我这个人脸盲,根本分不清楚谁漂亮不漂亮。”
竹林中的俊美少年眉目清朗,他大袖被风吹得高高鼓起,像水泽莲花丛中,展起雪白羽翼的鹤。
玉夫人眼神闪了闪,脸上飞起一阵阵红霞。
她颤抖松开一直捏住,未曾动摇的掌心,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果然……”
玉夫人在心底喃喃自语:“还是喜欢你。”
……
……
“金刚寺可不好惹啊,不提自观和尚了,单单一个神足僧广慧,就能令你我两家灭门了。”
此刻,一座宏伟水镇宫阙中,儒雅潇洒的中年文士叹息一声,他对身侧的娇媚美妇无奈笑了笑,道:
“姮儿,真要抢佛子,你可想好后果了?”
“女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你当爹的就袖手看着?”娇媚美妇哼哼两声:
“再说了,把那叫白术的抢过来,是要他跟玉儿生米煮成熟饭,又不是杀了他,哪来什么报复!”
“你在神屋山呆了这么多年,却是愈发不可理喻了!你可知佛子是何等地位?”中年文士皱眉:“再说了,玉儿如今相貌——”
“老周,你哪来那么屁话!”
见中年文士仍是絮絮叨叨,美妇一脚踹飞他,叉腰怒道:“当年我修行《蚩牛飞熊真经》时,比玉儿还要更丑几分呢!男人嘛,睡上一顿就服帖了,如果不服帖,那就再睡个几顿!”
说到此处,美妇戏谑瞥了眼中年文士,笑道:
“你当年被我抢过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中年文士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遥想当初,他堂堂敇神宗圣子,第一次下山,就被人摸黑打了个闷棍。
当到醒转过来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天下皆知,敇神宗那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令他成了亲。
“《蚩牛飞熊真经》,炼到人仙境界,就能挣脱肉身桎梏了。”见中年文士脸上仍是有些犹疑,美妇赶忙趁热打铁:
“老娘现在的模样,不比那些胭脂评上的小贱人好看?等玉儿到了人仙,她只会更美!再说了,你我联起手来,敇神宗和神屋山合力,便是金刚寺,也不好轻易得罪的!”
“所以——”美妇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到底要不要帮玉儿?!”
敇神宗宗主,神屋山山尊。
中年文士与美妇,赫然分别是两家圣地之主,而玉夫人,则是这两尊人仙唯一的子嗣!
“我只管把他带出南土,剩下的,就看玉儿自己造化了!”
中年文士皱眉思索了半响,终还是长叹一声:“你也一样,我绝不容许你插手太深!若真惹得神足震怒,你我两家,明日就得灭门了!”
“唔……”美妇撇了撇嘴,终还是应了下来。
“现在就动手,以免夜长梦多,玉儿已经催我好几次了。”中年文士双目陡然亮起,他眉心缓缓裂开,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陡然跳出!
……
另一面。
摩丘山的竹林中。
“小白。”玉夫人笑了笑:“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你是我的——
怎么可能把你让出去——
只有你,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玉夫人缓缓摊开手心,在她掌心处裂开了条细缝,一只暗红色的天眼静静躺在其中。
“小白,对不起。”玉夫人对错愕的白术柔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离不开你的啊。”
……
……
……
同一时刻。
在千万里之外,另一处地界。
一条清江如白炼,在群山间隙曲折盘绕,它绕过二十四峰的山头,卷走无数碎石残砾,一路奔流,奔流,直至最远处。
二十四峰中,最高的一座山头长满了白色的茅草,也因此,得名为白茅山。
白茅山——
它曾是天下正统儒学一脉的源地,夫子在此开讲经义,教化众生,而现在,在儒脉三分的如今,这里也变成了杜绍之,这位大郑梁柱的居所。
此刻。
在白茅山山腰处,一个女孩正抱着大包,她鬼鬼祟祟朝峰头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又心虚低下头,继续吭吭哧哧往下跑。
看这模样,似乎是要偷偷溜走。
“胖胖,胖胖。”
女孩子闷头跑了半响,直到快到了山脚,她才敢悄悄回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径野道,小小声喊了一句:
“胖胖,你跟上来没有?”
正值天光炽盛,蝉鸣呜呼,白术皱着眉走入那一片浓阴之中,朝着哭声响起的地界,步步走近。
“请。”
白术淡淡笑道:“我虽是个粗人,不懂茶道,但金刚寺却是家大业大,还请夫人略移尊步,好让我也尽些地主之谊吧。”
他怔了怔,心下也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