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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仙(2 / 2)


“——大神,就长眠在‘梦乡’里……”

万猎户连声叹息,默然无语。

阿郎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道:“大神长眠之后,又过了不知多久,天上天的人们不忍心看下界一片混沌荒芜,看残存的太初之人在黑暗中匍匐挣扎……”

“于是有名为风昊和风笙的兄妹二神下界,将天地重新分开,又用五色土修补再造了人和各种生灵,大地这才重新恢复了生机——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传说。”

“原来如此。”万猎户恍然大悟道,“这么说,天上天的人,就是神了?”

阿郎点头道:“不错。从那之后,世上就有了三种人。”

“由五色土造出的人就是我们凡人。而天上天的人因为保有大神的神力,被凡人顶礼膜拜,认为是无所不能的造世主,尊称为神。天上天也被称为天界、神界。”

“剩下的就是在洪荒中幸存下来的太初之人,他们大多心中恶欲不深,还存有几分神力。经此大劫,虽然追悔莫及,想要登上天界,过回原来的生活,可天界却不肯接受他们……”

“他们不愿与凡人为伍,只能游离于天地之间,在高山大川或是海外岛屿这些凡人难以接近的地方居住——这些人渐渐便被称作仙人。”

万猎户一拍手叫道:“原来如此!原来神和仙不是一回事啊!那修仙者,就是那些仙人的后代?还是学生?”

“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呢。”阿郎笑了一下,接着道,“洪荒之后,凡人在地上生存繁衍,渐渐脱离蒙昧,灵智重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上古之世’。”

“修仙者就起源于上古之世。凡人生来弱小,一生短暂而苦难良多,自然向往那些长生不死,无痛无悲,身具大知大能的神仙。”

“而凡人自从脱离蒙昧,便有了高下贵贱之分。境遇阶层不同,心态便也各异。”

“那些衣食富足、手握权柄的人上之人,希望的是像神仙一样长生不死,永享富贵,渴求的是让天地变色,众生俯首的法力。他们不劳不作,有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可以寻仙访友,练功修道……”

“而大多数平民百姓,一生饱尝饥寒苦痛,受尽欺凌压迫,终年勤苦劳作,所余的心思不过是偶尔烧烧香拜拜天地,求那些神仙们照抚一下,让他们少受些苦难折磨而已。”

“——于是,上位者多修仙,而平民百姓则多拜神。”

万猎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也是出去闯荡过的人,深知阿郎这一番话正中要害,把世间修仙拜神的根源一语道破。

阿郎接着道:“上古的修仙者认为,仙人之所以长生不死,无痛无悲,是因为他们领悟了这天地万物之间所蕴藏的真理——‘道’。”

“因此修仙者又叫修道者,修真者,他们所求的,就是领悟世间大道,突破隔在仙与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而他们修炼的方法,便被称作‘门’。”

“随着修仙者的不断探索,修炼方法越来越多,于是便出现了不同的‘门’。同一个‘门’内又有不同,便有了‘宗’、‘派’。”

“相传上古曾有八大门,玄门正是其中之一。在今世所有的门派中,玄门也是历史最久,传承最完备的一个……”

阿郎随口一句玄门弟子,竟引出这么长一段故事来。万猎户光是听也觉口干舌燥,满饮了一杯酒,又意犹未尽地问道:“那,既然仙人都想封神,为什么没有人修神呢?”

“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阿郎摇头一笑,思虑了片刻道,“其实神、仙与人一样,都有其‘生衍’之道。”

阿郎似乎来了兴致,目光炯炯,沉声道:“神与仙拥有的超脱凡人之能,其实本源相同,皆是来自大神的‘愿力’。”

“大神沉睡之后,大部分神力也被收回,世上再无永生不死之存在,就算是真神真仙也有寿尽之日。”

“而神、仙、人虽有天地之差,可被大神赋予的自由之心,却大抵相同,皆不愿死后万般皆空,总想有后来者能继承一二……”

“天上天乃神佑之境,太初之人近乎永存不灭。他们各司其职,掌管世间万物法则,亘古不变——神力与司职渐融为一体,谓之‘神位’。执掌之法则亦具形成器,谓之‘神器’。”

“而后就算太初之人陨灭,大半神力仍保留在神位之中,神器之内。少部分神力,则会流传给血脉后代。”

“一旦后代继承者登上神位,执掌神器,神力尽归,便几乎等同于神明复生……”

阿郎说着说着,忽然一笑,“因此可以说,先有位,而后有神。”

“没有空缺的神位,没有相应的神之血脉,别说凡人,就算生于天上天的子民,也休想成‘神’。”

“因此神只能拜——神明收获些微一点愿力,看心情给予‘神迹’回报。却没有‘修神’一说。”

阿郎不自觉地抬起头,似在遥望天外,喃喃道:“除非是——汇聚世间愿力,驱动封仪之阵,完成‘封神之典’。等同于复原太初大神之力,再造一神位……”

万猎户听得如痴如醉,见阿郎一时沉吟不言,忍不住追问道:“那仙呢?”

阿郎沉默片刻,悠悠道:“仙与神不同,没有‘天上天’的庇护,寿数远远不如。”

“太初之仙,如今早已尽数陨落。但他们将领悟的天地法则之理传承了下来,谓之仙法。”

“后世之人,不管是不是仙人后裔,不管身上有无愿力加持,都可以修习仙法,一步步登上道阶,直至道合天地,脱离束缚,飞登天上天——自古谓之飞升成仙。”

“就算做不到那个地步,也是一个‘修仙者’。无论修到那一阶,寿数法能,总远胜凡人……”

阿郎顿了一下,接着道:“因此,除非是天上天的神明广布神迹,时常回应凡人膜拜祈求。否则注定是拜神之势日渐衰微,而修仙之道日渐盛行——上古之世便是如此。”

“上古修仙界源远流长,枝繁叶茂,门派众多。声势浩大,各据一方,相互之间征伐不断,恍如太初世界之末——而这,也为后来的天地浩劫埋下了伏因。”

万猎户点了点头,所谓浩劫,神州子民都听过不少传说,只是肯定没有阿郎知道得那么详细罢了。

只听阿郎接着道:“天地浩劫发生在上古之末。那时修仙之势发展到顶峰,法力高深的修仙者多不胜数,门派之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烽烟四起,纷争不断……”

“战至末世,上古修仙者不惜动用天地禁法,引动天地星辰之力,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一时间生灵涂炭,尸骸遍地,群魔乱舞,妖邪肆虐。这人间之世,几乎毁于一旦。”

“最终,天上天降下众神,经过连番大战,终于扫荡群仙众魔,襄平这人间大难。而经此一劫,人间仙根道统彻底被铲断,无数仙法典籍化为飞灰……”

阿郎说着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太多了,但还是没忍住,接着道:“下界的天地二神,合五方神之力,驱动‘天地五行封仪阵’,在天地间布下一个巨大结界,笼盖神州,就是我们常说的神州结界了。”

“他们又将血脉和神力传给后裔,留在人间,才有了后来世代长居于天都之上的天子、天女,以及镇守四方的风、云、雷、雨四国……”

“在神州结界的庇护下,神州大地风调雨顺,灾祸不兴,仙宗魔道皆无处容身。神州子民承享太平,文教复兴,昌平富足……”

阿郎再次沉默下来,就在万猎户以为他已经说完的时候,又听他道:“然而天道循环,留在神州上的神裔血脉渐渐衰落,世人也淡忘了诸神之祀,忘记了前人之痛,又琢磨起仙功道法来……”

“年复一年,终于有人找到了仙山遗迹,寻得上古残谱,正是上古玄门道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诸多上古门派的道法重现于世。”

“时至今日,修道之风已复兴十数万年,门派重立,道法再成。虽不及前世之威,却也凌驾于众生之上,再无人能制了……”

万猎户听得痛快,全没注意到阿郎话语间的讥讽之意,他扬头干了最后一杯酒,赞道:“阿郎啊,你到底是读书人,真是了不起!万大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出去闯荡过几年,知道的还不如你一个零头。我说,你怎么不去修仙啊?我看你一定行!”

阿郎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叔说笑了,我这辈子有阿凤相伴,快快乐乐地当个读书郎,已经足够了。”

说着,阿郎轻轻牵起阿凤的手,凝望着爱妻腹间,眉间隐隐现出一丝忧色。

而阿凤依然微笑着,轻轻握紧了丈夫的手。

“若是有一天,大叔能把这些故事讲给我们的孩儿听,那我俩此生,也便无憾了。”阿凤展颜一笑,突然给今晚的故事加上了这样一句奇怪的结语。

万猎户此时酒劲上涌,头脑也不十分灵光,正要说话,突然间“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在这静谧的夜晚,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阿郎霍然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惊惶,厉声问道:“什么人?”

万猎户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定是我那婆娘耐不住,寻我来了,我这便回去了。”说罢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阿郎一把拉住。

“绝对不是。”阿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示意万猎户坐下,自己缓步走到门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拉开,万猎户顿时瞪大了眼睛。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面庞宛若晶莹白玉,长发好似瀑布流云,眼眸如繁星闪烁,身上轻纱飘渺,如梦如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女子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像是透过乌云的一缕阳光,仿佛能洗涤一切污浊的清泉,万猎户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所想所欲似乎都在一瞬间被她夺走了……

半晌,万猎户才勉强回过神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女子一番,更是惊奇。

女子雪白的衣裙下,赤着一双玉足,双手虚抱于身前,怀中所抱之物笼罩在一个白色的光罩中。

光罩散发着纯净的白光,让人无法直视。万猎户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只隐约瞥见一个婴儿的小脸,似乎才刚刚出生的样子。

“你?你是……”女子愣愣地看着阿郎,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迷茫。

“你是何人,缘何深夜来此?”阿郎拦在门口,声音冷峻,全然不似他平时好客的样子。

“我?我么……”女子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是何人?缘何来此?”

那神情仿佛迷失于尘世的仙子,让人分外怜惜。

万猎户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拍阿郎的肩膀道:“阿郎啊,大冷天的人家还带着孩子,怎么也不能让她在门口站着啊,快请进屋来吧。”

阿郎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引着那一脸迷茫之色的女子进了屋,带她到火炉旁坐下,便对万猎户道:“万大叔,这女子孤身一人,我家只有一间屋子,却不好留她住宿。让她先在这烤烤火,您回村里安排一下,给她找个住处吧。”

万猎户酒意正浓,一听有理,也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便出门下山去了。

一时间,小木屋里静了下来。女子坐在炉火边,凝望着怀中,两眼迷离,似乎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

阿凤轻轻地走到阿郎身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突然间,阿郎打破了这沉静。

“哦?那你告诉我,我是谁?”女子抬起头来望着他,迷离无助的眼神,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只听阿郎沉声道:“你是——万年妖狐。”

“万年、妖狐?”女子轻轻一问,神色依然迷茫。

“不——”阿凤手抚腹间,盈盈跪倒,“您是万灵之族,圣祖白狐……”

星眸一闪,女子眼中迅速恢复了神采。转瞬之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前一刻还是一个迷落尘世的仙子,而此刻,却像是九天之上俯视众生的大神一般。

“是了,我想起来了……”女子微微笑着,朝阿凤点了点头,似乎就要离去。

“前辈且慢,晚辈有一事相求。”阿郎跟上一步,亦洒然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晚辈略通命卜之术,早已卜断命格——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三刻便会夭折,而唯一的转机,便在今夜……”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阿凤,摇了摇头道:“此乃天命,无可更改。”

“天命?”阿郎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修道,不就是在逆天行事么?”

“前辈若顺应天命,为何还要在这世间苦苦修炼?又为何宁愿舍弃万年修为,也要杀上天都,救出那个孩子……”

女子愣在那,呆呆望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又迷离起来:“是啊,我不正是要逆天行事?我不正是要打破这宿命么?……”

“前辈救了那孩子又如何?天都之子,关乎天下兴衰气运,全天下人都在看着他——天命也好,人愿也罢,迟早会把他拉回同样的终点……”

阿郎挺直了身子,朗声道:“要想救他,唯有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女子迷离的眼神中再次焕发出神采,似乎有了决断,“可是,想要逆天改命,势必要付出代价……”

阿郎浑身一颤,忽然感觉到妻子的手默默握紧了他的手,那份力量与温暖,让他再无犹豫。

而阿凤,也替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和他相守一世,已然足够。唯愿我们的孩子能挣脱命运,自由自在地在这世上活一次。为此,我们夫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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