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夕阳带着最后一缕挣扎的余晖完全下沉。
伴随着越发深沉的夜色客店一楼的大堂里食客们喝酒吃饭的喧闹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
小二将大堂里的残局打扫干净,就进了厨房把熬好后温度放凉地刚刚好的药倒在碗里,又从瓦罐里拿了几颗蜜饯。
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上了二楼。
敲响了最里面的那间厢房。
门内没有人应声,但没等多久门就被轻轻打开。
小二就站在门外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往门内踏上一步,甚至深深低着头不敢抬起,就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但门内出现的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全身都被宛如纤云薄雾的雪白帷帽笼罩的女子,从小二的视角只看得到一双从裙摆下露出的织锦缎面的绣鞋。
那绣鞋精致极了,鞋尖上还缀了一颗圆润的珍珠。
若隐若现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但很快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双比珍珠还要吸引人的手,一双十指纤纤宛如白玉削春葱的极美的手。
白嫩的指节和莹润的指尖无不生地恰到好处,仿佛是匠人用无暇冰雪用羊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品。
是乡野中人一生都无缘得见的稀世之珍。
尚是毛头小子的少年低垂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定在了那一双莹白的手上,看着她弧度优美的向自己的方向轻轻探来。
呼吸都不由屏住了,眼神更是已渐渐痴了。
直到手里的托盘被人无声地接过,那双极美的手也随着一语不发的主人消失在门内才终于看着紧闭的门回过了神。
一楼大堂掌柜的正拿着算盘打地啪啪响,抬头见到每每从楼上下来都仿佛三魂丢了七魄的小二已是见怪不怪。
只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
阿胭惯例取了每日这个时间会送来的药。
安静无人言语的夜里,老旧的房门关上时即使再轻声音也格外明显,床上正闭目养神的苗人凤轻轻睁开了眼。
看着那道纤纤如云的身影一如既往先将托盘放在桌上,又把将一身光华都收敛严严实实的帷帽摘了下来。
然后端着药碗向他走过来。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只是相对沉默着将她手上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碗接过去直接一饮而尽。
那日在蒋调侯身上找到的解药确实是真的。
苗人凤吃了那药后性命是一定能保住了,但云南蒋氏闻名天下的绝门毒针的威力也确非能够小觑的。
不调治个十天半月,两腿便无法使唤。
苗人凤就暂时在客店里住了下来,阿胭自然和他一起。
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两人住在一间房里,同吃同睡。他无法走动多有不便,阿胭就照顾着他,陪伴着他。
尽管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做过这些照顾人的事,但察言观色是她的本能,虽然生疏倒也不至于给人添乱。
而现在是他们在客店住下的第五日。
苗人凤喝完药就把碗递还阿胭,抓的药方里放了不少黄连,但他却从没吃过一旁小二体贴地准备的蜜饯。
空了的药碗被阿胭和蜜饯一起放回桌上,她又走向了开着小半扇通风的窗户准备在睡前关上只留一条缝隙。
北方的冬日实在严寒,即使屋里烧着炕,夜晚若是不把门窗关紧些,只怕是要染上风寒的。
夜色已经深了,万籁俱寂。
建在官道上的客店周围没有其它人家,只有一望无际的覆盖着莹莹白雪的平原和稀稀疏疏栽种的几棵松树。
窗前就正好有一棵。
树尖已经比两层楼的客店还要高上一些,形状往两边卷翘的枝叶被厚厚的雪压的弯弯,雪顶含翠看起来颇为雅观。
关窗前阿胭赏景般漫不经心地淡淡扫了一眼。
“嘎吱……”
就在这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雪松突然传来一声细微地似树枝断裂的响动,晶莹的雪簌簌地从枝上落了下来。
阿胭放在窗棂上的手顿时紧了紧,而原本放松地坐在床上的苗人凤则忽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房间里依然是那么静,但气氛仿佛一瞬间紧绷起来。
苗人凤知道此时正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看着他们,阿胭也知道,甚至他们两人其实心中都早已预料到这天的到来。
杀人者人恒杀之。
被杀的那五人自有师门亲人友人,迟早有一天会来寻仇。
换作从前苗人凤是全然不惧的,就是如今一双腿还瘫软着他也大可安然地坐在那儿静观其变。
但现下他却率先沉声开口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僵持。
“贵客大驾光临,不如出来一见。”
说这话的时候苗人凤紧紧盯着南兰就站在窗前的身影,手里则已经握上了她卸了放在枕下的一支簪子。
只等南兰有任何危险,就立刻出手。
而被他严阵以待担忧着的阿胭直面着可能到来的危险,却始终神情淡定自若地冷静注视着雪松上传来异动的地方。
好在来人或许真非喜欢躲藏偷袭的阴谋小人,苗人凤话音落从茂盛掩映的枝叶间就出现了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
从窗内投射出去的灯光照亮了他的模样。
三角眼,鼻子又扁又大。
相貌极其凶恶丑陋,脸色惨白地几乎不像个人,穿着一身戴孝的粗布麻衣倒真像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而现在这恶鬼正目光发愣地望着窗前的阿胭。
*
钟兆能正在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他要给一个人下战帖。
这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本不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身为雄霸荆襄的鄂北鬼见愁钟门的门主更不该对此感到畏惧。
但唯独这次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