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延眼皮一跳,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您的消息倒是灵通。”
“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有的事不需要我多说。殷氏的担子都落在你的身上,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衡量利弊。外面的女人都是什么目的,你心里都清楚。”
“玩玩可以,但殷家的大门,可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进的。”
闻言,殷延却轻笑一声,“那外面那位呢?您不是一样娶进来了?”
殷宏镇听出他语调里的讥讽,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许是因为这件事他本就理亏,殷宏镇缓和了语气:“不管怎样,沁晚他们母子都撼动不了你的地位,小时候离开家里也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是我的儿子,子墨也是我的儿子。”
“当初的事也只是意外,殷氏集团都是你的,你又何必再记着过去的事不放。”
殷延的指节收紧,面色却瞧不出变化。
殷宏镇并未察觉,自顾自地又说:“子墨从小就不是从商的料,有你在,我也没必要再揠苗助长。至于那个苏时意,一个私生女,子墨也算是听进去话了。他偶尔任性,也就算了。但你不是那样胡闹的性子。”
闻言,殷延的眼里染上几分讥诮。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自己的父亲。
能把偏心这两个字演绎得如此冠冕堂皇。
谈话草草收尾,殷延没做多留,走出书房,就见林沁晚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端着托盘。
两人迎面撞上,难免有一丝尴尬。
最后还是林沁晚先艰难挤出一抹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阿延,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煲了汤,是你最爱喝的,外面还在下雨,要不喝了汤再走吧”
殷延面无表情地绕开她下楼,“不必了。”
虚伪的关心和讨好,无非都是别有所图。
林沁晚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眼眶不禁泛红,忍着哭腔开口:“对不起,当初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然而,男人的身影却早已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夜色浓重,天空被一层薄雾笼罩成浅灰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四周都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上了车,殷延阖了阖眼,忽然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
每次回到殷家,他都会涌起一阵生理性厌恶。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临城那几天工作太忙没怎么合眼,他好像有点感冒,喉咙的不适此刻愈发强烈。
小病小痛,殷延懒得理会,靠在座上闭目养神。
司机看他皱着眉头,悄悄把车内的音乐关掉,车厢里安静一片,只能听见雨水拍打车窗发出的微弱声响。
突然,殷延的手机轻轻震动一声,屏幕紧跟着亮起。
他揉了揉眉心,低头解锁手机。
果然又是苏时意发来的消息。
从酒店那晚之后,她就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如果以前说是试探,那她现在就已经彻底变得肆无忌惮。
哪怕他不回复,她也照样能乐此不疲。
“我送您的香薰您用了吗?味道还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您喜欢什么样的,我有空的时候可以重新做一个。”
“新的做好了哦,什么时候我给你送去?”
他的指尖一条条划下滑,最后停留在最新的那条上面。
她发来了一张图片,画质很模糊,入镜的只有桌上的菜肴和酒杯。
“酒局好煎熬,还是做你的秘书比较幸福。”
*
发出那条消息之后,苏时意把手机放回洗手台上,从包里又翻出止痛片,扣出一片咽下去。
从临城回来之后,她这几天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其他机会,应酬酒局也参加了一个又一个。
这几天里,她和殷子墨解除婚约的事已经陆续传了出去,还传到了苏政华耳朵里,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过来。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听得她心烦。
她点开接通,苏政华尖锐又刺耳的质问声立刻透过听筒传出来。
他出口便是怒声呵斥:“苏时意,婚约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提前跟我商量,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爸!”
好一句先发制人,她都觉得苏政华是侮辱了父亲这个字眼儿。
苏时意冷笑,厉声反问:“那你呢,有当我是亲生女儿过吗?你给我苏家的那些股份,真的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和我妈,还是害怕我把你之前做过的恶心事抖出去?”
说完这句,她也不管苏政华是什么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忽然像是突然被人抽去力气一般,苏时意靠在墙边,身子慢慢脱力地滑下来,她靠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想要短暂地喘息片刻。
她回到苏家的过程实在是太艰难了。
难到她自己甚至都不想回首。
刚回到苏家那两年里,秦芝防她就像是防贼一样。
那时候她为了从苏政华那里得到她应得的,苏时意只能装乖讨好,在苏政华面前演出一个单纯无邪的好女儿模样,哪怕她心底恨得要命。
那是她还只是个学生,根本挣不到母亲的疗养费。
如果不能从苏政华那里要来钱,她就只能看着母亲活生生病死在医院里。
不行啊,她怎么能亲眼看着母亲病死。
哪怕回到她最讨厌的人身边,哪怕不得已笑脸相迎,苏时意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得忍。
她早就明白,一个人如果想得到什么东西,只能自己拼尽全力,去伪装,去争取。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世界上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多可悲啊。
爱这么奢侈的东西,她从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都得不到,又何况别人。
所以还是拼了命地去搞钱吧。
有了钱,她才不必再担心母亲被从医院里赶出去。
生活才能有保障。
她可以不被爱,但她得活着。
*
得胃痛缓过来些许,苏时意才回到包厢里。
烟酒味浓重的地方,对她的鼻子来说是种折磨。
这会儿,她才刚回到包厢里,手机屏幕就又亮了起来,还是苏政华的电话。
胃部的灼烧感阵阵袭来,苏时意心烦意乱,索性直接把手机关机,然后扔回包里。
和殷子墨的婚约没有了,坏处还是有很多的。
譬如在这种应酬酒局上,以前因为她是殷家二公子未婚妻的身份,不少人还心有忌惮,不敢明目张胆地吃豆腐揩油。
而现在,没了那层身份庇护,苏时意不过是一家小香水公司的老板,还是让很多人都瞧不上眼的私生女。
那些猥琐又不怀好意的目光频频落在她身上,不少人都彻底肆无忌惮起来,像是私底下商量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敬酒。
美其名曰,先吃饭后谈事儿,实际就是拖着贷款的事不松口。
比起这些座上的这些人精,苏时意还是太嫩。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银行行长见她回来了,视线从上到下扫了她一圈,笑眯眯开口:“苏小姐,还是年纪轻,这酒量看起来不太行啊。没喝几杯呢怎么就去厕所了。”
苏时意被他盯得很不舒服,脸上却也只能强撑着笑。
“抱歉啊李行长,今天胃不太舒服,我敬您一杯配个罪。”
她浑水摸鱼地拿了手边一杯果汁喝尽,就听见对面有人悠悠开口。
是酒局上的一位投行的女合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瞧着苏时意不顺眼。
她轻笑着开口,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苏时意,“要我说啊,野鸡就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一个站不稳,可不就摔下来了。”
这话一出,旁人的目光也纷纷默契地投向苏时意。
讥诮的,色眯眯的,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
要是放在往常,苏时意一定会想方设法反唇相讥回去,不可能让人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可她今天实在太累了。
最近几天加起来,她恐怕都没睡够十个小时,这会儿空腹喝了酒,胃痛加剧,她连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别人爱说就说吧,她又不会少块肉。
好不容易坚持到酒局结束,苏时意才终于解脱了。
胃部的烧灼感越来越强,她怀疑是肠胃炎卷土重来了。
她艰难走出饭店门口,强撑着笑脸送走了几个老总,心里思考着要不要一会儿去医院挂个急诊。
这时,刚才酒桌上坐在她身边的李行长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拢她的肩。
“苏小姐一会儿回哪,我送你回家吧。长这么漂亮,大晚上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苏时意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真的不用了,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去医院。”
李行长显然不信她的话,说着就想去拉她的手腕:“都这么晚了,哪有什么朋友还愿意来接啊。跟我走吧”
周围没人,苏时意被他纠缠得有点烦了,怒火涌上心头,她强撑的笑容也骤然消失,冷冷斥道:“松开。”
原本想着做人留一线,她没想着撕破脸皮,可偏偏这人就是不知道适可而止。
被她这么拒绝,李行长面子全无,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无尽的不屑和鄙夷。
“一个女人,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都是别人玩剩下的了,我都不嫌弃,你还高高在上个什么劲儿”
这时,男人不知道看见什么,话音顿时一顿。
“殷殷总?!”
感觉到殷延的视线遥遥扫过来,寒意丛生,李行长心里一哆嗦,瞬间松开抓着苏时意的那只手。
苏时意怔了一下,也转头看过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路灯下,男人就站在车旁,身型挺拔显眼,线条冷峻利落,脸色看起来比往常阴沉几分。
刚才饭桌上的那个女合伙人也站在车旁,笑容殷切又娇羞,殷延却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目光定定地望着苏时意。
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汇,苏时意懵了一下,被酒意麻痹的神经变得有些迟缓,甚至都不确定殷延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她好像只是给他拍了一张饭局的照片,又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里。
就在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时,耳边的风声呼啸着。
她听见殷延的声音却融在晚风里,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他看着她说:“苏时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