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箭射向含元殿的时候,是寅时一刻。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箭支像是从天而降,噼里啪啦与盛夏的暴雨别无二致,直挺挺地钉在含元殿的木质门窗上。
木窗被扎得一激灵。上百次的激灵,含元殿殿体十一开间的南墙,就像变成了一张漏风的纸,稍稍一用力就碎了。
时不时还有流矢射入。大抵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刺破窗纱的箭一头栽在地上。含元殿靠内的窗脚门边,已经稀稀拉拉杵了不少箭支。
一门之隔,双方还未短兵相接,箭声先闻,在窗外掀起滔天巨浪,火把在浪间跃动沉浮。
和窗外连成海洋的火把相比,窗内的几盏烛台就实在显得稀疏可怜。火焰无所依傍,在箭雨与甲兵的包围下的含元殿中摇啊摇,摇出了鲸波怒浪下一叶扁舟的错觉。
灯影绰绰中,若昭和陛下还在下棋。王朝贵垂手,低眉顺目地站在两人身侧侍候。
阿澜姐靠在屏风边的软垫上休息,王朝贵差两个不知情的神策军把她抬了进来,打晕之后还没醒。
黑白棋盘上的局势,与殿外一般胶着。
白棋观之略占上风,倒是吞了几粒试图南下的黑棋。黑棋的反击,却显得瞻前顾后并不有力。
若昭拈着黑棋,在棋盘上来回张望打量。
“宁输数子,勿失一先。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皇兄可得准备好了,我可是,输人不输阵。”
皇帝陛下显得分外优哉游哉。
“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如今你寡我众,还是先想想怎么活着吧。”
“活着容易。”
若昭笑应,手起棋落,点在棋盘上落子有声,又似浅浅荡开一笔。皇上步步严防,将若昭在东南方的进攻完全封死。
窗外赤焰正盛,他也笑着应若昭的话。
“如此炭烤的环境,活着很容易吗?”
话音未落,若昭将第二枚棋子顺势挤入西南,原本控制在陛下手中的西南棋形突然出现断点,形成首尾难顾的僵局。
皇帝陛下微微一怔。
她用靠、挤两招,就在自己的西南地盘,生生腾挪出一片扎根之地。
若昭靠在轮椅背上,惬意的表情又回到她的脸上。
“皇兄刚刚吃掉的两子,是我故意扑在虎口上,迫使皇兄自紧其气的做法。皇兄你没发现,自己的势一直龟缩在东南一隅吗?”
确实如此,东南局势很稳固,一直都很稳固,而且因为若昭的佯攻他的防守,东南的局势愈发稳固。
且封闭。
西南是反而成了突破口。
若昭笑眯眯,眉眼弯弯成一条缝。
“如今我已打入西南。看来,顺江而下灭了金陵王气,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咯?”
反观陛下的每一次北上仰攻,因为河东一线的防守严密,时不时被河东布局绞断而成死局。
势输了,棋基本上也就输了。没必要垂死挣扎,皇上将手中握着的棋子重新丢回棋坛。
“王气在北。这个结果,也算应验。不下了。”
“自古以来,只有以北统南,没有以南统北。其一在于北方地势高于南方,俯冲的优势远胜于仰攻。其二在于北方多战因而北人剽悍,南方安宁因而南人性温,在以步骑为主的战场上,北人亦远胜于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