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小镇就在山下,但是他们不敢冒然去投宿。在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敢去轻易接触任何的人类的。任何人类,对他们来说都是有风险的。
谁晓得谁认识谁呢?危险,很容易暴露。
于是,他们留在了半坡的丛林里。他们相依相偎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真是一山之隔,温差却不小。山那边还是闷热的秋夜,到了山这边,就像初冬的夜,风里带着干涩的冷空气。
他们衣裳单薄,就像突然跌进了冰窖,未免把人冻得发抖。南哥紧紧把山花圈进怀里。
对面有个缓坡的地方,闪着蓝色的光,像萤火虫,又不像。蓝光像是在四处游走,像夜巡的幽灵。
那里一定是个坟场!两人心里都认定。
南哥知道那是磷火,因为白骨里有磷,低温也可以自燃,形成磷火,是蓝色的。
山花知道那是鬼火,有坟墓的地方,经常有鬼点着火把幽游。山花家对面的小山包上就有一个修建的十分豪华的坟墓,只是这坟墓有些年头了。不知道主人是谁家,终年也没有人来祭拜和挂青。大概是多年前落魄的贵族之家。
很神秘的一座坟墓,经常在夜里有鬼火从坟墓里出来,绕着坟墓游走。害得山花姐妹夜里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不敢单独行动。
那时候怕得要命,今天却不怕。刚刚经历了,或者正在经历着人生最可怕的生死逃亡,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区区鬼火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怕鬼火,怕了这么多年,鬼火何曾伤人半分?可想,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并非是鬼,或者鬼火之类。
还有比鬼火更可怕的人和事,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人的命运。
坟场那里传来一两声枭鸟诡异的叫声,南哥以为山花会害怕,他用手掌去蒙蔽她的耳朵,她握住他的手掌,柔柔地说:
“我并不害怕。不是有你在吗?”
他笑了,问她饿不饿,她说不饿。他说明天天亮,他去下面的小镇采购点食物。
能不饿吗?为了轻装逃亡,什么吃的也没有带。并且因为惶恐,从昨天开始就失了胃口,没有心思好好吃饭睡觉。他们都一样,他们的煎熬一直想通着。
第二天,被鸟群闹醒。他们的衣裳都被夜里下来的露水弄湿了,贴在身上沁骨的寒冷。
下面的小镇,比起夜晚的辉煌,现在安静地隐在蒙蒙的薄雾中。
“龙西镇!是龙西镇!小妹上学的地方。”山花又惊又喜似的,她就要欢呼起来。
“是龙西镇,小妹不是到县城上学了吗?”
“是小学的时候,因为龙西镇离我们村最近,所以小妹就在那里上小学。”
“不好了,咱们不能去龙西镇。龙西镇危险很大。”
“怎么办?”
“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弄点野果来充饥,然后慢慢合计。”
南哥摘了一些老山楂来,成熟的老山楂黄的透明。果肉虽然坚硬,但是口感却很好。
好在看起来柔弱的山花,因为从小劳作,又漫山遍野奔跑习惯了,一点也不显得娇气。
因为心情愉快,山花变得能吃能跑的。她的快乐好像又回来了,他们虽然总是警惕地保持不说话,但是笑容一直噙在她眸底,在眼角。
南哥在她耳边悄声说:
“山花,你真好养活。”
他们走在一条直接通往市里的大道上。南哥说越大的城市越安全,他们要从市里的火车站去往更远更扩大的城市。那里人海茫茫,估计不容易找到他们。
他们夜里到了火车站,在小旅馆里住下。准备上第二天早上10点通往省城的火车。
漫长的过程里,他们在小旅馆的窗帘背后,密切地观察着人来人往的车站。
虽然南哥分析今天之内不可能找到市里的火车站。但是,毕竟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鸟啊。
在他们紧张的眼睛已经感到疲劳之时,山花突然惊恐地看见人群里出现几个熟悉的人。
她的呼吸凝在自已的喉咙里。她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抓住南哥的手臂。她脸色灰白地冲南哥摇头。
南哥明白,但是他不认识那些人,他是一个也不认识。
几个索命的鬼,就在人群里。他们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啊,山花永远也忘不了。
是激愤?是杀气?都是。
父亲,他居然亲自追来了。他的气势让山花觉得,他是要来亲自结果她的生命似的。
十一岁的弟弟少华也来了,他稚气的脸庞扭曲得有些怕人。
还有一个,那不是那个孙校长吗?她没有见面的未婚夫,但是她老早就认识他。村子里很多孩子是他的学生,他的种种传奇,她早已听了一耳朵。
其余还有四五个人,山花一个也不认识,那一定是孙家寨子的人了。因为村子里的人一个也没有。
南哥拉起惊魂未定的山花迅速地逃出了小旅馆。
外逃是无望了。南哥当机立断,带着山花回到了昨晚栖身的山坳。山花不问为什么,南哥自作主张。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瓦窑。瓦窑虽破败,但是能避风雨。南哥说大概是要在这里栖身十天半月的。等到他们放弃搜索了,在去大城市里安生。
趁着傍晚朦胧夜色的掩护,南哥冒险到下面的小镇上采购了简单的食物和炊具。
食物只是小半袋大米,什么肉和蔬菜一律不准备。还有一些干粮,饼干和花生米之类。
南哥说越简单越好。而所谓炊具,只是一个廉价的小钢盆,用来熬粥喝。
瓦窑向西50米的地方有个小水塘,兴许是和瓦窑一起被废弃的。里面长满了青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周围全是枯枝败叶,几乎掩盖了水塘,差一点连他们也没能发现它,白白地把它错过。
在这些逃亡的日子里,这个小水塘成了他们无比重要的生命线。
水是浑浊的,沉淀半天也滤不出多少水来。南哥便去捡了很多小石头子来,用来过滤浑水。
山花觉得太神奇了,流过石头子的浑水,清冽得一点杂质也没有。
干粮吃多了,嘴里上火,舌头起泡泡,牙龈发炎。钢盆熬煮的粥,还没熟就熬糊了,粥也不成粥,饭也不成饭,吃在嘴里,舌头总是感到不愉快的。
窑洞里,没有窗子,白天也是黑暗的,洞口的光亮就像一条缝隙,打在离洞口很近的两尺距离之内。
圆形的红砖堆砌的墙壁,烟熏过的,黑漆漆的,使人不敢靠近,不然全身抹黑。
夜里,南哥突然发起烧来。挤在一起的他们,紧紧挨着,山花被滚烫的南哥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