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何世明伸出手,在小枕头上号着山花的脉搏。他很是专注的样子,眼神却落在门口的积雪上,好像他是悠闲地一边赏雪,一边替人号脉似的,久久地眼神也不曾收回来过一次。好像是他的眼神和他的专注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
张南紧挨着山花身边,两手搭在她肩上,一脸期待的神色。一个喜讯,正待确认。
山花屏住呼吸,心里默默祈祷,可不要是空欢喜一场。
年老的中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收回手来,沉吟似的:
“嗯……是喜脉。”
两个年轻夫妇相视一笑,也没有表示多余的情绪,一切都在预料中,只是进一步得到确认而已。
两人搀扶着走在积雪很深的街道上。大年初一,又是这样冷的堆雪的天气,街上虽不似平日热闹,出摊的人还是不少的。
卖小玩意的,摆小吃摊的。煎饼摊煎烤着香味十足的煎饼,麻花店的橱窗里展示着热腾腾,油亮亮的麻花。
张南把山花送到奶奶家的旅社门口,他让山花自已进屋休息,他还要去街上逛一逛。
“你一个人逛什么?要逛就一起吧。”
“天冷,孕妇不宜在雪天里待长时间,回去,被窝里捂着。我逛一小会儿就回家陪你。”
山花还想说什么,张南直接把她扶进大门去,然后转身向街上走去。山花只好顺从地一个人进屋去。
天空还飞着细细的清雪,虽然不能打湿人的衣服和头发,但是雪终归是没有停止的。
晚上,张南非要让山花换上睡裙给他看一看。山花扭扭捏捏地换上睡裙,站在张南面前做一个展示品。
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裸露着全身展示似的,百般不适应。
回了快二十年也没有穿过一件睡裙,还像这样宽大,麻布口袋一样的睡裙。奇奇怪怪的,笼子似的。
原来他上午非要一个人去逛街,就是为着给她买这件口袋似的裙子。搞得神神秘秘的,还说给她一个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他说城里的孕妇都穿宽松的睡裙,孕妇舒服,宝宝也会舒服。
好吧,难看是难看,舒服是真的舒服。料子也柔软亲肤。
张南又神秘秘地从裤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红色的,用皮绒封面的小方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白玉的小雕像,是个慈眉善目,笑眯眼的大肚弥勒佛。褐色的线圈的吊坠。
张南小心翼翼,生怕触坏了佛像似的,轻轻取出来,往山花脖颈上套。一边温温柔柔,十分感性地说:
“花,这是护身符,是我往后要细心守护你和咱们的娃的见证。带上他,永远不要摘下来。你和咱们的娃就会永久的平安顺遂。”
小夫妻正沉浸在无限的美好憧憬和柔情蜜意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那敲门的声音最初是轻微的,轻微到若有似无得。所以,小夫妻先是不在意,不理会,以为是错觉。
片刻之后,敲门的声音又响起两声,这回虽然也不大声,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了。
是谁?这半夜三更的?是奶奶?是崽崽?
似乎不太合理,却又想不到别的原因。这样轻微的敲门声,倒是真像崽崽的小声音。
是奶奶有事了?是小孩睡不着,来闹哥哥姐姐来了?
张南去开门,一边回身向山花“嘘!”神秘秘的想要逗一逗夜里不睡觉,来闹人的调皮小丫头。
他握住门把,屏住呼吸似的顿一顿,猛地拉开门,还没有看清楚以为门口站着的崽崽,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寻找山花。但是,哪里有山花呢?
床铺空空,屋子空空。敞开的房门也是空空地显现着外面厚厚的积雪。
张南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跌跌冲冲地在街上乱跑。他一会儿往东,跑了几步,又转身往西跑几步。来来回回,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随后,他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坚定了方向,往许愿树追去。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耳边强调,许愿树!许愿树!仿佛那万能的神明就在明明白白地牵引着他。
远远的,越过所有障碍在眼前的建筑物后,许愿树看见了!几个黑影正走在许愿树下,中间人的肩上扛着黑色的大物件。除此,什么也不清晰。
他疯狂地追跑到许愿树下,终于让他追上了几个黑影。他有气无力地,觉得自已是在怒吼,但是他的声音其实那样微不可闻。
他吼了很多声,没有人搭理。他追上走在最末的人了,捉住他的衣襟,他的腿就软软地弯下去,跪倒在那人的脚下。
“放开她……”
他虚弱不堪的声音,犹如蚊子的呐叫。
“找死!滚!”
他被踢一脚。但他死死拽住别人的衣角不放手。他打算死也不放手!
“找死!找死!”他又被踹,又被打,还是不松手。
“收拾他!把他收拾了,再走也不迟。”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
于是,黑影们放下扛在肩上的麻布口袋里的重物,一齐地围过来,拳打脚踢,把张南狠狠收拾了一通。直到他软软地松了捉住别人衣襟的手,软软地滑到地上,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没了动静。
黑影们复又扛起麻布口袋走了,彻底没入深夜的雪地。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习惯早起的奶奶,正在从厕所里抱几根木柴出来,准备起火做饭。
大门的门闩“呱嗒”地分开的声音传来,奶奶想,年轻人是真的勤快,比她老人家起得早。但是起得这样早干什么呢?年轻的小夫妻应该相依偎着,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多待一刻是一刻,这样早就从雪地里回来了,不免太辛劳。
借着白雪的映照,一个歪歪拐拐的身影来到眼前,
“奶奶……”
张南再一次倒下,倒在奶奶脚下。
再醒来,他躺在自已床上。眼前一双黑溜溜的乌眼珠盯住他,研究地,忧心似的,小女孩趴在他的床边。
他想要努力起身,但是完全不能动。
“奶奶熬药去了,哥哥受伤了的。”熟悉的细声细气的小声音响起。
他想说话,他张不开嘴,他只有一种感觉:太艰难了,一切!说话艰难,起身艰难,动一动手指也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