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的是太阳的光辉吗?暖烘烘的是太阳的热力吗?这是另一个世界吧?不然自已怎么像是活着呢?还是活在有温度的世界。
他还记得,自已上一世就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这是一个有颜色的世界,是有声音的世界,有生命的世界。他好像睁开了眼睛,但是除了黄澄澄的,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啾啾的鸟叫声,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又变得糊里糊涂了,意识逐渐消失一般,接着跌入黑暗中。通通的是黑的了,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颜色,温暖,声音,都没有了。
他被禁锢在一个荒凉的,窄狭的空间里,恐惧占据他的心。一片白色的光出现,照在一个蜘蛛网上,蜘蛛网悬在黑暗中,他看见山花的脸映在蛛网后面的黑暗里,若隐若现,泪水挂满山花的面颊,她在凝视他。
他一着急,浑身冒着冷汗,他一害怕,心脏就过度地跳,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似的,快撑破了他的胸膛。他张开嘴,想要深呼吸,但是呼吸被阻断在喉咙里,呼吸煽动不了他的肺叶。
什么东西塞满了他的嘴,就和浸水的海绵似的,吞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一些黑沉沉的影子,向他猛袭过来,把他压倒了,把他埋没了。
他醒过来似的,醒过来就像要断气了似的可怕地瘫在那里。
这样可怕的经历,一个接着一个,反反复复地折磨了他多久?到底是彻底醒过来了。
他是跌醒的,因为过于的挣扎,他从床上跌到了地上。
他用手揉一揉眼睛,而后睁开了眼睛,面前就立着一个小小的小人儿。
“哦!崽崽!崽崽,是你吗?”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崽崽的小脑袋。这柔软的小脑袋,让他的意识完全回到了现实。
他回到了家,回到了他和山花的小家。只是,这家于他而言,完全是空的,没有灵魂一样旷荡着。
原来他是得救了。唉,是谁在那个荒无人烟的旷野里把他救回来的呢?
张南正在暗自思忖,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回答了他的疑问:
“要不是进来买猪的杀猪匠们发现了你,你就出大事了。你命不该绝压,南哥儿,你害得留着命去找回来你的老婆孩子呀。醒了就吃口热饭,精神支棱起来嘛。”
奶奶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放在木桌上,扶起地上的张南,让他坐到桌前吃面。
崽崽帮着奶奶一起扶人,不遗余力地贡献着小孩子的力气。
“好好养两天,不要逞能了,凡胎肉体呀,你又不是铁打的。你再不爱惜自已的身体,你能做什么?能成什么事?你自已的命都没有保障,山花娘俩怎么办?靠谁去?这回可得养好了再上路。”
张南一边吃着面条,一边重重点头。食不知味的,眼泪却流的那样泛滥。
他大口大口麻木地扒拉完了一大碗面条。
是的,他需要生命的营养,需要健康的体魄。他不想再这样孱弱,不想再人不人鬼不鬼地耗着。
奶奶说的对,支棱起来,做一个真正的靠山。他还要做老婆孩子的靠山呢,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行呢?
足足在样了十多天,终于可以灵活走动了。差一点,他的双腿是险些被冻坏了的,差一点就永久地不能走路了的。
他的心境明快多了,感觉自已丢失的能量正在一点一点找回来,聚集在体内。
明天就出发,再一次踏上寻妻的路。
他专心地收拾行囊,这一去,不知要走多远,多久,才能再次回到这里,继续过着他们完整的小日子?
他感到任重道远,但是这回他有了很多的力量。哪怕是背水一战的局面,他也要拼尽全力;哪怕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也浑然不怕。
除了路费,他不打算带什么包袱上路,但是他把山花的照片和她一直珍藏的自已写给她那一封唯一的书信,一并的贴身放在裤兜里。
就这样,轻装上阵。
他的心,像要高飞一般,一刻也不相等。他希望黑夜的进度拉快一些,黎明快一些到来。
他就要上战场一般,心情激荡着,不肯平息。直到鸡叫头一遍,快要天亮才堪堪入睡。
奶奶有起夜的习惯,一夜要起两三次,也不像身体有什么毛病,因为这个习惯保留一辈子了。似乎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就有着这样的习惯。她像往常一样燃着一支蜡烛去上厕所。
她知道张南明天就出发,她前两次起来,发现他的灯一直亮着。她知道,他一定无法安睡。
其实,奶奶今夜也是几乎不能安稳入睡。也不知怎么地,每一次浅浅一睡,就开始做些乱梦。这在她是很少有的事情,今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年岁大了,夜里不能安睡是一件糟糕的事。她一起身边头发晕,眼前还冒着金星星。
第三次起夜的时候,状态更差。一坐起来,几乎有些天旋地转的眩晕。她一动不动在床上稳一稳定自已,等到眩晕消失了,才起身下床。
她在替崽崽掖被角的时候,因为头晕,手不稳,动作幅度没有把握好,差一点弄醒了孩子。
幸好小孩子睡得够深沉,被奶奶惊动了一下,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奶奶一眼,软糯糯地轻呼一声:
“奶奶。”
那孩子便翻了个身去,又睡过去了,还偶尔地错磨几下她小小的牙齿。
奶奶举着蜡烛来到小院,她看见张南房间的灯终于灭了,她想这可怜的孩子终于还是安睡了。
她顶着有些沉昏的脑袋,感觉头重脚轻的。进了茅厕,她惯常地把蜡烛立在脚边的水泥地板上。
可当她再次起身的时候,她的身子沉重得让她自已不能带动了。她用尽全力起了几次都没有能起来,好像有个什么邪恶的东西在恶作剧地压制着她,不让她起身。
眩晕又一次把她掩埋了。在她模糊中,她踢翻了蜡烛,蜡烛滚到了木柴堆下面去了。
她着急,但是她不能清醒着,她想喊,但是她突然哑了。火在她迷乱的眼神里燃烧着了。
她又怕,又急,又晕,又糊涂。她不能跑,不能求救,不能移动,完全处在一个被火烧死的条件中。
茅厕是在张南隔壁的,浓烟蒙住了他,是他也不能从迷糊中很快地苏醒。浓烟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张南的鼻子,强迫他醒来。
他的意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时,他的意识告诉他,一切不正常,这浓烟就是寻常的存在,他强迫自已要对着异常的情况做出反应;但是,糊涂的时候,他又要控制不住地想要睡过去。
不仅是浓烟,热浪一阵一阵扑在他脸上,像要烤熟他的脸。他于是用那点将醒未醒的意识,他狠狠逼了自已一把,他就清醒了。
着火了!分明就是一场火灾。
他翻身下床,火焰就在半边的墙壁上跳跃着。连续地起着“哔嚗哔嚗”的爆炸声,他伸手去扒拉门闩,被烫得下意识地惊缩回来。但是,更大的危险就迫在眉睫,这点烫算什么?死,就在眼前了呀!
他忍着灼烫,他就要窒息了,他开始发晕。
危险,这样开始迷糊的时候,他知道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扒开门闩,冲出去……
他出来了,但是他倒在院心,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