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满树木棉花的果实炸裂了,都裂着口子。
木棉的棉花一团一团地从母体剥离,降落伞一样投入空中,漫天照地飞翔。
小妹蹑手蹑脚推开山花的房间,想要把热腾腾的一碗豆浆悄悄放在床头柜上,等她醒来暖暖胃。房门推开,她发现床是空的,被褥整齐叠放在床中心。
山花的背影被晨曦映照在窗前,像一尊千年化石。她没有睡?她不像是刚起床,而是一夜不曾躺下。小妹忧心忡忡地走到她身旁,想扶她到床上。
她的浑身是那样凉冷,双腿僵直,几乎不能走路。她像牵线木偶似的,被扶到床上。小妹痛心道:
“山花,你这是站了一夜的么?别这样呵,你这样长久的心情不畅快是不行的。好好生活吧,替自已活下去,也替他活下去呀?你要相信,他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要让他对你失望吗?”
山花并不做出反应,她好像根本不去听小妹说了什么,仿佛是自已沉坠在深远的幻想的洞穴中。
小妹十分怜惜地抚摸她的脸:
“你又那么瘦了,你快要生病了呀!”
她的热泪滴落在山花僵硬的面孔上。这是怎样惨白的一张脸呀,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她像是被带走了灵魂似的,她再一次走进黑暗中。
山花一天比一天静默下去,好像完全任凭了命运。
她总喜欢长久待在窗前,好像窗外那辽远的世界,完全擒住了她的魂魄。她寞寞的背影,常常带着不可捉摸的感伤,美丽的眼睛呆呆凝视着窗外。
她站成了一尊神女的塑像了。
她的脸上时常挂着清冷的泪珠儿,来风一吹,把泪珠儿摔得破破碎碎的。
小妹忐忑的心也被眼前这凄美的身影揉碎了。
小妹和安童商量着,这样拯救山花那破碎的灵魂。
“她这样坏的心情,长久了是对身体无益的。你带她出去散心吧,去新鲜的地方,去有风景的地方,远一点也无妨。据说旅游可以治愈不畅快的心灵。”
于是决定了由小妹带山花去旅游。小妹满怀期望地把这个消息说给山花听,她默默摇头,并不心动。对于旅游,她一点心肠也没有似的。
小妹的心情也低落下去,她沉沉叹息:
“那么,你就这样了吗?永久这样了吗?走吧,让我带你走吧,疗养心情去吧。”
“走要走,我带你走,去看他”
山花自语似的喃喃道,她的目光却是认真地看着小妹。
“去哪里?是你带我去吗?你带我也行,总之,一定要走出去的,走出去,对你是有益的。”
小妹像是看到了希望,热情地握住山花冰冷的手。
山花带着小妹出发了。整个城市被木棉树的棉花给装满了。大街小巷的到处飞着,像飘飘洒洒的雪花。
风桥古镇,滋养山花爱情的小镇。小妹很早就听着这小镇里发生的爱情故事,无比的神往。今天,终于来了。是故事的主人翁亲自牵引着她来了。
可是,现实并没有故事里那般梦幻的美丽。现实是荒凉的。整个小镇是荒凉的。残败的街道上,行人和游客寥寥无几。牛粪、马粪到处的横在街道上,散发着强烈的气味。
没有花香,没有鸟鸣。只有满原半憔悴的蒿草,满原的荒芜。
黑色的树干站在废墟深处,它站得那样孤寂,苍凉。没有叶子的树,没有生命的树。山花久久地抚摸它那黑色的树干,像是抚摸爱人的脸,无限的怜惜。
许愿树是完好的,但是在小妹的心境上,它也是荒芜的,因为男女主角都已经破碎掉了。那飘飞的红丝带清脆的风铃也都像是隐埋在另一个空间里。它们并不是真实存在一般,它只是一棵时间的树而已。
这样的早晨,毫无征兆地下起毛毛细雨来。小妹不想跟着失魂落魄的山花做这样毫无益处的怀旧。她把山花一个人丢在废墟里,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有力量把她拉出来,由她吧。
小妹窜走在市集的小贩们之中,挨家挨户地探询,关于十年前火灾的情形,火灾中发生的伤亡情形,她觉得这些信息有可能关乎着某个渺茫的希望。
哪怕是渺茫的,也有探寻的价值。
上百户的商户,小妹不厌其烦地询问。哪怕遇到丢白眼的,态度恶劣的,冷淡冷漠的,她也要固执地继续骚扰人家,厚脸皮也没有关系,就是不放弃。
但是,直到结束,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都是外地人,都是火灾后进驻小镇来的。关于火灾,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他们还说着一些关于闹鬼的传说,夜半听到废墟传来女鬼哭泣的声音,真是无稽之谈。
有一个长相老实的中年大叔倒是指点了一个可行的主意:
“何不去问周围庄户人家?他们是小镇的原生住户,祖祖辈辈不知在这里生活了多少代。不要说十年前,几十年前的火灾也有信息的。”
实在是一个有价值的消息!小妹沿着街道的出口走上了田间小路。好辽阔的稻田,无边际地延展着,一直延展到了遥远的山脚下。
因为是下着细雨的缘故,蒙蒙的烟雾把远处人家的房屋蒙蔽住了。小妹鼓足勇气要去克服路途遥远的困难,她走到腰腿疼痛,口干舌燥,才堪堪接近了白云深处的人家户。
她被远远的从村头窜出来的大狗唬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大狗就要扑上来撕咬她,无措的她只顾闭上眼听天由命。
“福子,回来!”
大狗福子被老主人喝止了,它夹着尾巴回到村口的老人身边。小妹看见白胡子,白眉毛的老爷爷,像是看见了救星,她迈开安定的双腿走近老爷爷。
福子安静地蹲在老主人脚下,微微地摇动着尾巴。只可惜,这九十岁的老人也给不了小妹想要的答案。说到火灾,他带着回忆的神色述说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场面。
他说全村的人站在这村口看着火光冲天的方向,整个小镇被火吞噬,看了整整一夜才见到火势逐渐熄灭。村里的后生奔去救火,但是到了那里,根本不能接近,站在50米远地方也会把人的脸皮烤熟。
小妹焦急地寻问她最关心的问题,到底那场火灾中的死伤情况如何?有没有活下来的人?老人说不清楚,完全不清楚。
“也有死的,也有活的吧?”老人不确定。
小妹失望地撤离。老人有些不忍似的,他问:
“姑娘,你有亲人失踪吗?他们是遭遇了那场火灾的吗?”
“嗯。”小妹灰心丧气地,简直无心思回答似的。
她只想加快速度往回赶路。这一去,大半天的路程,来的时候动力十足,不觉得有多艰难。现在,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弹力了。好遥远的路,小镇在前面像是在天边那么遥不可及。
“姑娘,你不去医院打听打听,兴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老人的话传进她耳朵里,像是灌进她心里一般,使她豁然顿悟。她愉悦地转身挥手,
“谢谢,谢谢爷爷!”
她的腿像是一下子卸下重压,轻松地要飞起来。她整个身心被一个柳暗花明的希望鼓荡着。
小妹把山花送回了家里,然后借故出门去了。小妹是个贴心的小妹,她怕大起大落的希望和失望会冲击坏了山花,暂且什么也不能告诉她,等到有了南哥的下落再告诉她吧。
如果南哥还活着,就告诉她;南哥要是真的没了,那就什么也不告诉。就让她保持现在的状态,迟早会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