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咬着三明治问,“纪,昨天你发生什么事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林诺坐在丹尼尔对面,看向纪行昭。
“咳咳。”
纪行昭不自然的咳嗽两声,“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过几日再与你说。”
“好吧。”丹尼尔喝了口热牛奶,“纪,一会儿你还是请假去医院吧,我看你现在的状况也不太好。”
“嗯。”
林诺拿了一杯热牛奶递给纪行昭,“纪先生。”
纪行昭不动。
丹尼尔奇怪的看着他,“发什么呆啊?”
纪行昭弱弱的把牛奶接过来,在早餐桌前坐下,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林诺:“纪先生,要不一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吧?你身体弱,万一半路晕倒……”
“噗,咳咳咳。”
纪行昭一听晕倒两个人,整个人都不对了,牛奶直接喷了出来。
丹尼尔皱眉。
这可是纪先生啊。
平常绅士儒雅,做事一板一眼,忧国忧民的纪先生啊。
今天怎么哪儿哪儿都不对,喝个牛奶都失态?
“纪先生?”
“没事没事。”纪行昭说着,将牛奶杯放下,“我一会儿自己去就可以。”
丹尼尔担心的说道:“要不还是找个学生陪你吧?”
“不必,我自己可以。”
纪行昭拿纸巾将桌子擦干净,“早饭我就不吃了。”
说完,纪行昭逃也似的跑了。
丹尼尔更纳闷了,他问林诺:“他怎么了?”
“可能昨天太过难堪,面子上有点过意不去。”
丹尼尔耸耸肩,好吧,纪是一个有文人包袱的华国人,而华国人一项比较保守,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确实是挺让人尴尬的。
纪行昭先打电话去学校请了假,然后去医院挂号拿药,这才回家收拾东西。
王妈见纪行昭收拾东西,立刻慌了,“大少爷,你要出差吗?”
“不,以后我住在丹尼尔家。”
“为什么?大家你是为了昨夜的事情生气吗?”王妈焦急的给其他人使眼色,让他们去通知纪老夫人,然后央求道:“大少爷,老夫人也是因为想你和大夫人好好的才会给你下药,你体谅体谅她。”
纪行昭将行李箱合上,“王妈,我已经够体谅这屋子里的所有人了。而且我只是搬到了隔壁,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不会不知道。”
“大少爷。”
王妈拉住行李箱不撒手。
两人一番僵持时,纪老夫人和潘如云终于赶了过来。
“行昭,你干什么?”纪老夫人焦急万分,“不过一点小事,你至于离家出走吗?”
“娘,你觉得是小事吗?”
纪行昭心累至极心伤至极,“娘,我体谅你多年不易,也体谅潘小姐受封建思想荼毒太深,一直以来我虽然明知道我和潘小姐的婚约并不作数,但是也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对,不是因为我软弱,是我不想伤害潘小姐,因为我知道,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这次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已经侵犯了我的底线。”
“行昭,娘也是为你好啊。”纪老夫人声泪俱下,“如云已经嫁给你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喜欢别的女人,你可以纳进门啊,如云大度贤淑,她是不会介意的,对不对,如云?”
纪老夫人看向潘如云,潘如云拼命点头,“相公,你若是有看中哪家女子大可以娶进家门,如云不会介意的。”
嫉妒,乃是女子七出之条之一,她从小就要熟记于心,又怎么会介意呢?
纪行昭摇头,已经失去了继续进行没有意义的沟通**。
他拉开王妈,提起行李箱,“潘小姐,我今日便会写信给报社,请求他们刊登澄清告示,登报澄清你我的关系,我们没有拜过天地,更没有双方本人去国民政府进行婚姻登记,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也没有夫妻名分。至此,我已然仁至义尽。你以后若是没有去处,纪家可以继续住,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予你足够的银钱外出租房居住。还有,我以前说的有关送你读书的话,依旧有效。”
说完,纪行昭拎着行李箱大步流星的离开,无论纪老夫人和潘如云在他身后如何呼唤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晚上,林诺坐在床边给赵光复念书,赵光复拉了拉林诺的衣服,“娘,你知道《穿越百年华国》吗?”
林诺点头,“怎么了?”
“纪行知说他家哥哥最喜欢那个故事了,他听了好多遍,特别喜欢,但是他讲不清楚。”
“好,那娘给你念。”
林诺翻出报社给她寄的样刊,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话说报社最近一直给她寄信询问她有没有新的小说需要刊登,稿酬可以翻倍,但是她一直没有什么灵感。
《穿越百年华国》又不能写第二部,因为写的时候需要规避的东西太多了,就说上次写的国庆阅兵,战斗机型号,东风导弹之类的,她都只能含混过去。
报社给的稿酬其实挺高的,比照相馆的工资高了不止一点点。
算算时间,马上大规模的战争就要真正的爆发了,到时候国土将开始大面积的沦丧。
原身所在的这个城市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不管原身什么时候能找到答案,能回来,都要给原身多攒点银元美元和金子才行,这样原身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带着儿子才能活下去。
纪行昭出来上厕所,路过林诺的房门口。
她在念《穿越百年华国》。
听到熟悉的故事,纪行昭忍不住驻足,这个故事真的是无论听多少遍,都仍旧让人心情激荡。
而且,林诺的声音,温柔如水间又有着风的洒脱。
赵光复问道:“娘,你说百年后的华国是不是所有的人就都能吃饱饭了?”
“娘觉得应该大多数人都能吃得起饭。”
“那所有人都能读得起书吗?”
林诺笑笑,摸了摸赵光复的小脑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得起书,毕竟时间太短了,还是有很多人摆脱不了封建思想的桎梏,会重男轻女,不让女孩子读书。也还是会有富人普通人和穷人,会有人因为贫穷而读不起书。不过娘相信,在百年后的华国,也会有很多如你的好朋友纪行知的哥哥这样的人,愿意帮助那些想读书而读不起书的人。”
“那我以后也要当这样伟大的人。”
“嗯。”
林诺莞尔一笑,“那你明天要好好识字,多加练习,只有识的字多了,才能更好的读书。不仅如此,还要学习外文,英文,德文,日文等等都要学,很多书它的原著作者都是外国人,并没有翻译文本,而且即便有翻译,不论它的翻译多好,都给不了你读原著的体悟。”
“嗯,我会努力学习的。”
纪行昭看着窗前两人的身影,笑了笑,转身离开。
华国会有一代又一代的少年,青年,怀揣着振兴他的梦想而努力,那么百年华国就一定会到来。
第二天早饭,纪行昭在早餐桌上见到林诺立刻躲着走。
林诺也无奈了,拿了三明治追了出去,“纪先生。”
纪行昭加快脚步逃跑。
“纪先生,我是想和你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要是再不止步,我可就直接说了。”
咔——
纪行昭刹车了。
林诺扑哧一笑,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将三明治递给纪行昭,“纪先生,你比我高三个头有余,又是坐在又高又深的浴桶之中……”
说到浴桶两个字,纪行昭脸又红了。
林诺憋着笑解释道:“你试想一下,我这么瘦,用两只这么细的手臂,把高大的你从浴桶里抬出去是不是根本不可能?”
纪行昭瞪大了眼睛。
林诺将三明治塞到纪行昭手里,“纪先生,那日我是与你开玩笑的,真正将你从浴桶里救出来,并且帮你换上干净衣服的是丹尼尔先生。”
“你、你……”
“抱歉,纪先生。”
林诺转身跑了。
纪行昭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看着手里的三明治,无可奈何道:“这倒还真是当局者迷了。”
纪行昭昨日将澄清公告寄出,那时《新城日报》今天的报纸早就已经印刷结束,所以澄清公告是又过了一天才刊登的。
在民国这个时期,经常性会有人发文与自己乡下的原配妻子撇清干系,时有人批判,但是纪行昭这个是唯一一个没人批判的,毕竟就连拜堂他都没去。
潘如云在屋内坐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憔悴不已。
很快丫鬟桃红将报纸买来了,潘如云颤抖着手接过,一点点的打开,内心期盼着纪行昭只是一时气话,并不会真的刊登告示撇清与她的干系。
可惜奇迹并没有发生。
纪行昭的告天下书就刊登在头版头条上。
纪先生文采斐然,只是简短几行字就将两人的关系说了个清清楚楚。
潘如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泪簌簌落下。
完了,完了。
她的夫君没了,名节也没了。
“夫人,你先别急。”桃红跪下说道:“大少爷应该只是一时冲动,您是老夫人定下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少爷自己个儿说的不算,只要老夫人是站在您这边的,一切就都会和过去一样。”
潘如云伤心的抹着眼泪,“没有用的。”
她绝望了,“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若是不得夫君欢心,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而且母亲从小严苛,现在这消息还只是在c城内流传,若是流传到了母亲耳朵里。”
潘如云不敢想象,那会有多么可怕。
毕竟,当年周姨娘并无不矩之行,只是被人污蔑,谣传与男子私通,就被打断了四肢,扔进笼子里,丢进猪圈,被猪啃噬而死。
死后,连骨头都没剩下。
桃红哀求道:“夫人,你先别伤心,我们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帮你的。”
潘如云摇头,老夫人已经帮了她那么多了。
如果老夫人的支持有用,相公也不会这么做了。
“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夫人?”
“出去吧。”
桃红无奈,只能出去。
潘如云看着富贵大气的屋子,心中只剩悲凉。
她起身,将门从里面锁上,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出嫁前夜娘给她准备的白绫。
那晚,娘拉着她的手,“如云啊,你出嫁之后就是纪家的人了,要好好为人妻,为人媳,伺候相公公婆,切不可如你周姨娘一般行差踏错。若是名节不保,你就自行了断吧,也免得多受些折磨。”
潘如云看着手上的白绫,娘的话,言犹在耳。
“如云,这是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潘如云搬过凳子,将白绫跑到梁上,打了一个结。
与其做个被夫君休弃的弃妇,回家被父亲打死,她不如做个亡妻,兴许纪家还会顾及她几分体面。
潘如云将脖子送了上去,视死如归般一脚磴掉脚下的凳子。
许久后,桃红着实放心不下潘如云,考虑到潘如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她去厨房热了一点吃食,端到了门口,“夫人,厨房熬了点小米粥,你喝一点吧。”
屋内没有声音,桃红又劝说道:“夫人,你都许久没吃东西了,这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样你多少也要吃一点啊。”
还是没有人应。
桃红试探性的推门,门不动,她疑惑的从门缝往里看,只看到一双立地一尺多的脚。
啪!
桃红手里的餐盘翻了,她惊慌的大喊,“快、快来了啊,大夫人,大夫人悬梁自尽了。”
桃红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她一边哭一边大喊,终于喊来了人,一群人拼命的撞门,总算将门撞开了。
纪老夫人在王妈的搀扶下,抓着手里的手里的佛珠,拼命的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救下来了,救下来了。”
桃红跪在潘如云身边,“夫人,夫人,你醒醒啊。”
纪老夫人也很慌,她问:“大夫呢?”
“大夫还在路上。”
纪老夫人强作镇定,过去探了探潘如云的鼻息,“好像没、没气息了,快,快去催一催大夫。”
说完,她对纪行知说道:“你也去,你去把你哥叫回来。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
纪行知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纪行昭和潘如云之间的事情,立刻撒丫的往丹尼尔的屋子跑。
好在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照相馆不上班。
纪行知一进屋就大喊:“哥,你在哪?快出来啊,嫂子自尽了。”
纪行知一边跑一边叫。
林诺放下手里给赵光复念的书,叮嘱赵光复不要乱跑,立刻去了隔壁纪家。
此时,潘如云就躺在地上,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
纪老夫人焦急万分一个劲儿的问,“大夫呢?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所有的人都慌了神。
林诺扒拉开人群,冲了进去,蹲下抓住潘如云的脉搏。
“你干什么?”纪老夫人瞧着林诺那一身西洋裙就不顺眼,净是些外国玩意儿。
王妈和林诺关系好,忙说道:“老夫人,我看她好像懂医,在把脉,你且先看看,反正现在大夫不还没来不是吗?”
林诺把完脉,又将耳朵放在潘如云的心口处,确定还活着,立刻解开她的上衣,进行心脏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一直到三十下,再进行人工呼吸。
然后继续按压,不断重复。
汗水从她的脸上淌了出来。
“大夫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这时,潘如云呼的一声,恢复了呼吸,心跳也恢复了。
林诺松了一口气,刚才不断按压,身体已经耗尽了气力,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纪行昭上前一步扶住她,“谢谢。”
纪行昭说道:“谢谢你救了潘小姐。”
林诺笑了笑,稳住身形。
纪老夫人抓着大夫走了过来央求道:“您快给看看,这个女人。”
她指着林诺:“刚才瞎搞了一通,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害死如云。”
张大夫蹲下检查,松了一口气,凝重的脸也带上了一丝笑容,“这位姑娘抢救得很及时,病人已经恢复了,后续只要吃一些滋补的药,好生调养就好。”
纪老夫人一愣,深深的看了林诺一眼,又指挥着人将潘如云抬进屋内。
纪行昭再次对林诺表示感谢了,牵着纪行知的手也跟了过去。
潘如云躺在床上,脖子受了伤,又不能讲话。
大夫开了药,桃红跟着去拿药了。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纪行昭,心如死灰。
纪老夫人安抚她道:“如云,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好好说,我现在就跟你表态,你是行昭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那个什么公告,我不管是公告谁的,反正我不认,我只认你。”
潘如云眼泪流得更凶猛了,抓着纪老夫人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这个时候,面对一个存了死志的人,若是不想再逼死她,纪行昭也只能沉默。
许久后,纪老夫人安抚好潘如云,将纪行昭叫到外面,训斥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逼死发妻,这就是你留洋学来的?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解放,自由,平等吗?”
“娘,逼死她的不是我。是你和你们推崇的一切。”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还在讲你的歪理。”
纪老夫人是真的气狠了,她捡起一旁的竹条就往纪行昭身上抽,“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犟!我辛辛苦苦生下你,送你去读书,你当老师,当教授,你现在在家里逼死发妻,纪行昭,你简直枉为人!”
纪行昭也不躲不避,就任由纪老太太打。
“别打了,娘。”纪行知看不下去了,他护在纪行昭面前,张开手臂,“娘,是你给哥娶他不喜欢的老婆,你怎么能说是哥的错呢?那他确实不喜欢嘛,都是你娶的,你娶的你喜欢的,哥想要他喜欢的,那要说错,也是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