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过去多少日,一旁的日头升起又降,落下又复升,他一人在庭院内站着,时间的流逝无声侵蚀着他。
直到某天院内石凳石桌看不下去,对着他叽里呱啦道:“你还要站多久?你站在这郁离天神都不跟我们讲话啦。”
一旁夹竹桃贴心提醒它:“就算这仙君不在,郁离天神也不大与我们说话。”
石凳不满轻哼一声,而后不再开口。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又过半个时辰后,身前紧闭宫门在碎碧面前缓缓打开,那冷寂声音又起:“进来吧。”
碎碧收敛起脸上浅笑,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进。
宫门内燃着熏香,飘渺纱幔随着门外吹来的微风正起舞于半空中,正中间唯有一蒲团,郁离天神正闭眼盘腿打坐于蒲团上,他一身郁金衣衫,周身似有金光漂浮,与五万年前碎碧记忆中有所不同的是,他那满头乌发已白发苍苍。
白榆天神的陨落不仅仅给仪景带来失去母亲之痛,也令他转瞬白头。
看见郁离的一瞬间,也令碎碧回忆起五万年前那一战,天人与魔的厮杀令天地变色,高悬于上的天似乎都要崩塌,那时不见一丝日光,狂风挟着暴雨而来,冲刷着天地万物。
他向来不喜战事,父亲匆匆将莫魂箭交到他手中,命他将这一箭射入白榆心口处,唯有白榆,才是郁离唯一弱点。
无数天人与魔陨落在此,他身属魔界怎能置之不理,只一瞬,碎碧果断将弓拉起,莫魂箭如切割狂风的利刃般刺穿云层,它以迅捷无比的速度直直穿透白榆胸口。
莫魂箭弑神需连发三箭,这世间也只剩最后三支箭,他却在第三箭犹豫了,这犹豫的片刻,父亲不敌栯之与郁离而陨落。
魔界失去统领,阵脚大乱,他们只得投降退回魔界,阎启当场立誓再不挑起天魔之战。
誓言一向如白纸般脆弱,更何况是阎启的承诺。
……
那端坐于蒲团上的天神依旧闭着双目,无悲无喜,修炼若能达到他这个境界,早已看淡七情六欲,就跟栯之一般。
他不说话,碎碧打算由自已开头:“天神可想报当初莫魂箭之仇?”
金光浮动,似漂浮的尘埃般环绕着他们,郁离面不改色道:“天命早已注定,她的陨落也是命数一环,又何来寻仇一说?”
这话在碎碧意料之外,听闻当年他寻遍四界只为延长白榆寿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伴侣在怀中陨落。
碎碧想不透,若是自已此生挚爱之人死去,他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杀尽相关之人,这也许是他生来属于魔界的原因吧。
天人总爱将一切归为命数,他们旁观着凡人命数,也旁观着自身命数。
他想起那浅黄衣裙,忽的眼眶微红,金光照不进他稍黯眸中,唇角扯起一抹笑,却是苦笑。
“那仪景呢?她还不知我是害她母亲陨落的罪魁祸首,她可会……原谅我?”
郁离依旧毫无波澜道:“这是仪景命中注定的劫数,回去吧,你我之间并无话可言。”
一道不容他抗拒的力道袭来,将他推向宫门外,宫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他最后所见唯有那道道金光,他竟开始莫名祈求,祈求金光渡他,渡他从此看淡世间欲,脱胎换骨成为天人。
也许只有如此才可在她与他之间有一丝挽回可能。
……
山雾飘渺的介丘山上,一只灵鸟扇动翅膀将竹帘轻轻掀开一道缝,它从这缝中偷偷钻了进去,只见那古树专属的软榻上竟睡着一位仙子。
仙子睡得极沉,没有醒来的迹象,这竹帘自降下来后便过去了百年,她也睡了百年,灵鸟扑棱着翅膀,感叹道她可真能睡。
它放轻自身嗓音,尽量不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伸直一颗脑袋去看那仙子模样。
还没等它靠近,一道青色雾气温柔卷起它,转瞬间,它已在竹帘外,待它想再次重施旧技,发现就连竹帘也被青雾围成一圈,密不透风,这法术一看就是专门防它们入内。
灵鸟垂头丧气,没想到栯之天神也有了伴侣,它本以为以天神性子,只会独自修炼千万年。
它落寞地飞向不远处的枝头,叽叽喳喳叫出声。它却不知,青雾连同竹帘外的声音也一并隔绝了。
随着青雾渐起,栯之变幻出人形坐于软榻一侧,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榻上女子。
距离进入这座竹亭已经过去三百年,栯之伸出手轻点她的额心,她体内灵息稳定,灵力充盈,看起来不像是因修为突破所入定,更像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