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
非要形容的话,这座道场其实更像一口井,干涸的井。井壁不光滑,内部有凹槽向里,供人走下井底。
玄服男子下到井底。张子生在上面的路看着他往下,现在帮不上忙,论护卫的话,有那条“蛇”。
男子在下面的中心停下。刚刚在上面的时候看不清,走在这上面才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些符文之多、之杂。每一寸的地面都挤满了篆文,大的占形,小的补空。
仰望,高高筑起的石壁围困住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山岳之重压于心神,任何置身其中的人都能切实明白何为“井底之蛙”。
一轮明月占据井口的全部。
“小四,开门。”黑衣男子说。
剔石的声再起,它再次展露躯体。一堵移动的白墙包围住了他。张子生的感受更为直观,他在上方,终于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
男子在它面前就是一个小点,它的身躯肆无忌惮的从黑暗的井壁里拉伸出,没有一点完的迹象。身躯纠缠,交叠,组成一个张子生从未见过的图形,类似“三点”阵基的变体。
准证通过,男子的意识扩散,无论他的修为是否达标。这座道场于他而言再无秘密。只要不是已故、化成灰的东西他都可调用。
一位玄庭境的遗留。
他抬手。对应的高处,一道黑影从石壁里飞出,从十几丈上掉下,精准的落在手心。
一块平整的,似书页的方形石板。石板表面有着一堆杂乱的刻痕。深的、浅的、直线、弧形比比皆是,毫无章法可言。
“谢谢。”男子看向眼前的“蛇”,不过须臾,它又把身子缩回黑暗里了。只是头伸着,盯着眼前的人。
得到答复后,它的头也很快缩了回去,毫无表示。似乎很不喜欢暴露。
坠地声,张子生跳下,落在男子面前。
张子生问道:“这就是你要找的,石板?”
“知道《火雨》吗?功法。”
“魔功。”张子生说。
男子拿起手上的东西。
“《火雨》,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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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垦之地。
冉好走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放弃了计时。只是看这周围的风景变了又变。
溪流,山峦,风……
人没遇到过,好像都融进了这座秘境,蒸发了,离开了,不见了。在寂寞的世界里走着,一刻不停。
走神间,冉好撞上了林明的木匣。
“嘶,怎么停了?”冉好问。
林明:“我们到了。”
“这里?”冉好左右张望,空旷一片,杂草都没几棵,添几座坟绝对应景。远处群山阴影的轮廓交叠,有两座凸出来碍眼。
“所以我们到底要干嘛?”
“我也想问。”林明说,语气平平。
“啊?”冉好望向他。
林明无视了这姑娘。垂首,意识下沉,向人影发问:“下一步?”
“关山月,时路将狱。”
“说人话。”
“破境。”人影的语气毫无起伏。
林明顿住。
“破境。”人影重申了一遍:“成则诸事顺遂。不成就回家洗洗睡吧,你我师徒缘分未尽。”
“你有没有在听啊?”冉好用手在林明面前晃了晃。
林明眯着的眼睛重新睁开:“没有。”
“有时侯你说话真用不着这么耿直的。”
林明难得笑了一下:“帮我个忙吧,帮我护道。”
“护……什么?”
林朋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对她说:“护道,我要破境了。”
“现在?我吗?我没帮人护过道啊,你空尘三境还是四境?”
林明卸下剑匣:“护道而己,第一次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难的。帮我戒备一下四周就好,有必要的话就打断我。”
匣子打开,六柄剑齐齐飞出,排列。灵力被勾动,狂风骤袭,剑鸣不止,瞬间淹没了林明。
“什么才叫有必……”她的话被风声吞没。
冉好愣住了,灰色灵力涌入视线,汇集在他周身,如潮汐滚动,灰雾蒙蒙。
剑的虚影已经铺到了冉好身后,剑无色、无矩。它们像被主人抛弃的孩子,随意的立在地面上,等着不会回来的人。遍布满地,残缺不堪。
这不是小境界突破,这是——破行道!
修行之人对破境是极为看重的,它不仅意味着在修行一途再上一层楼,也极具风险。这是修行者绕不开的头疼事,八成的人在这件事上折过。
“折”轻指跌境、失智,重指伤灵基,留下暗疾,甚至陨命和入魔。
因此护道人便尤为重要,要保持环境清明只是一部分,重要是要调合破境者的灵力脉络亦或中断止损。
她有护道的经验吗?熟悉林明的灵力脉络吗?修为精深吗?
兄台,你是疯了还是癫了?孟婆在那边是扛了口锅在催吗?
冉好蹙着眉,覆水难收。
林明不是第一次冲击行道之境了,步骤烂熟于心,部分都能跳过。唯独那山岳之压降下的瞬间,他还是抗不住单膝跪下。膝盖陷进地里,碎石硌进皮肉,筋骨崩响。
他手颤抖着,死死握住剑柄撑住身体。恰恰相反的是,剑身极不稳定,像刚被钓动的鱼,用尽全力,极力挣脱着束缚,脱走。
林朋几乎要握不住。
“听话。”
他如此说,这近乎废话,但仍对其它的剑生效,六剑顺位而动。剑身霎时稳住许多,相应的,他的负重增量三分,头也抬不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都快被摁进地里了,但手中剑却欲挣脱。两股力并不对冲,他只是一个微弱平衡点,拉抗着两个“倔种”,随时可能崩盘。
甚至就是现在——“倔种”跑了,它跟林明玩了个错力的小技巧。
林明对空猛的一挥,另一剑直接从侧边冲出,跟它撞了满怀,将它从半空打下。
他伸手接剑,这是第二次,它再难有第三机会。
“明儿……”
林明滞住。微声在后,越过光阴,一如记忆的轻与柔。
林明下意识回首。有东西覆在了他的脸上,强行扳住了他回头的动作。
“往前看。‘剑青’一式,我教过你。”
一只手,透过指缝林明看清了手的主人。
老人,很老很老。甚至不必去猜年岁,任何人看清模样后都会知道这是个己经入土的东西,只留一只手从土里钻出扒住地面的那种,神鬼不移,任风吹雨蚀,有着某种森然的气度。就像一只无声的怨魂,总会在将来的某个时机苏醒报复人世,凶戾而疯狂。
林明是第一次看见他,但他的轮廓很熟悉——是那个人影!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