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活停下脚步,拿起手中带鞘的剑,转身。一次转身的正反,女子已近在身前,不过一尺的距离,足以看清对方透着病态而苍白的面色,裹挟着清香、血腥。
符光闪烁,仅持续一瞬,余活就被震飞出去。
苏新柳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动了一下手指:“灵符?公子反应还挺快。”
余活用剑卡住障碍物,强行止住身形,抵掉余下的冲击力。对方下的死手。
两人对视一眼,双方同时冲向对方。
过手一刹,数个要命来回走过。光与暗,虚与实。步,眼,手。每一个动作都被精准捕捉执行。
一场绝对纯粹的武斗。不掺杂任何器具,术法。同时也绝对罕见,因为不同于市井的花架子,两方都是造诣颇高的行家,每一次攻防都包含凶与谋。双方不是武夫,但这场争斗都却值的让武夫认真复盘。
月辉之下,两人进退惊险或保守。如同两只翩翩而舞的飞蝶,相互纠缠,若即若离。但想的都是怎么把对方摁鬼门关里。
苏新柳还挺不解的,我不用魔气是担心牵动伤势。你了?等自己过头七吗?
覆手之间,苏新柳架住对方,卸掉对方的剑,格架,震开。
“公子,你的剑是摆设吗?”苏新柳提起这把从始至终没出过鞘的剑。握住剑柄,拔不动……
苏新柳抬眼盯着对方。
余活没管那把剑,一步一步退着。当然不是要溜,没有溜得这么慢的,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他抬手,在空中划开,所有的伏笔回收。
灵压从天而降,凡是他刚刚走过的地方皆燃起灵篆。灵阵标志性的矩线浮起。白色的符光洗照树林。
一座纯灵的灵阵在三息内构筑完成,线纹组合,严丝合缝,透着序列矩形的美感。
三阶阵法。
“你是个阵师?”苏新柳疑问道,到底是武夫转了阵师的行,还是阵师跳了武夫的槽?
她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如果对方是一边过招才一边分心布阵,截止现在,这点时间布置出一个三阶阵法,什么玩意?
好身手的年轻阵师带着一把不能出鞘的剑,听上去,像会有意外之喜了。公子哥若是脑子好使点,就应该知道他的硬伤在哪。
一个空尘四境,一个行道三境。
“省省吧,纯灵法阵撑不久,又是只身压阵,我一碰就没。”苏新柳说道,语气随意。
阵主抬手,隔空推物。线矩交织,向女子划来,如同锋利的刀刅。
苏新柳正身而上,那些削铁如泥的阵线被她生生扯住,连片刻的阻挡都做不到。身在杀阵中,地向,方位都不是需要考虑的事了。层层线矩织网而袭,但薄网如何困虎?便只管横行无忌。
悍卒冲阵,直逼主将。
重伤与兵刅的缺失都不是越境的理由,境界差距从古至今,皆如此!
余活化掌为拳,线如针细,眼前白线几乎淹没了前方冲阵的人,看不见身形。
下一刹,一柄黑色的鞘直逼余活面门,白线被硬冲出路来,女子稍落半步,一掌直对余活心门。
剑鞘与掌皆穿过余活,落在某个实物上,余活的身影消散于原地,第二个余活浮现在远边树下,靠着。
幻形。
苏新柳收掌,叶子飞扬,树的青叶纷纷飘下,落了一场青雨,入耳都是细密的话。
她拔出嵌进树里的剑。一片青叶划过,魔气已再度攀身。她偏身看向余活,眸子几近于摄人心魄。
“我们都不是什么孩童了,捉迷藏早该玩腻了。我耐心有限,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留下精血走人。别让我掀阵,好好的将公子——碎尸断骨,挫骨扬灰!”
余活没回话。倒不是故意,而是提前闭了耳窍,听不见声音。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苏新柳,以及她身后那棵拱树。
尖锐悲怆的哀鸣刹那间撕开了苏新柳的耳腔,心神猛然失守,识海震荡难平。
足以瞬间摧毁理智的怪鸣在这一片区域反复震荡。会不会有人无故被卷进来就不是余活管得了了。
苏新柳痛苦的捂住头,想强行站住身体但脚步止不住的踉跄,欲伸手扶住树干却直接弄错方向。
各种杂乱的思绪乱飞又被截断。她倒向身后的树干上,滑下。
苏新柳模糊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个走来的男子身上,一片黑色的天倒下来,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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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徒。
活着只是为了不去死,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要往前,走。雾里空白。既可以清楚也能觉得模糊,都不重要。
某种重量压在苏新柳身上,让步迈沉重如石,她浑然不觉,木然,木讷。
毫无血色的手抓住苏新柳的衣袖,肤色白如冷玉,可作饰,衬景。唯独出现在人的肌肤上就是种惊悚。
苏新柳缓缓回头,她隐约知道这是失血的症状,抓着她的人拖着地,长发遮面,垂着。
苏新柳慢慢看回前方,带着拖油瓶一点点迈动步子。雾静,人动。它疏时为汽,稀时为液,松时为河。苏新柳趟进雾河,直至淹没。
到河里就该游了,河水分担些重量走也会更轻松,还能飘,让水流推着走。
水中,发丝浮半空飘飘欲动,衣物保持着柔顺飘扬的姿态。
可却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她蓦然回首,女子依旧抓着衣袖,多了另一人擒着她的腕,还有更多……
身后,人互相牵着,拉着。延绵出“长久”的距离,静谧无声。片刻的时间里,她身后跟了条亡魂、鬼灵组成的尾巴,死揪着一个人不放手。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那千万人要把她拉进幽深的水域,再不见天日。
她喊不声,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呼喊,力气尽数被抽走,连抬手都不做不到,下沉着。窒息的感觉趋于真实,直逼心门。直到触底反弹,应激。
苏新柳睁眼,猛然从一条河里“挣脱”,惊恐的余潮尚未褪去,冷汗不止,提醒她在鬼门关前过了一回。
月影斜,光斑散动稀疏。
“醒了?”男子在她前面停下,语气平静。
苏新柳想动身,但身体反馈回来的酸楚才让她察觉到经脉被闭的事实。
“做噩梦了?”余活又问。
她没有说话。这话带着关心的意味,但放在当下这个情境里,怎么听都是嘲讽的意思更甚。
初步交涉无果,余活没多话了,只是看着她。
良久,苏新柳问道“你想怎样?”
“是你想怎样。”余活说。
“想让你死。”
“这个不行,这样吧。”余活提议道:“帮我个忙,我放你走,就不追究你想杀我这件事了,恩怨两清。如何?”
“让我帮忙?你知道我是谁吗?”
“魔。”余活说:“我不在乎。”
“我刚才好像说要把某人挫骨扬灰来着?”
“放狠话谁都会。”
苏新柳盯着他,神情依旧平静如常,一如第一眼时所见的淡然。
“说说看,什么忙?”
“作饵,钩鱼。”余活简单概括。
“谁是鱼?”
“这片林子,亦或整座‘鬼林’,我不确定。”
“说清楚。”
“你答应了我才说。”
半晌,苏新柳笑出声:“你真当我傻吗?你说放了我就放,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还是你根本就在骗我?”
“对。”余活没有反驳:“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因此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即便我起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信。”
余活抬手,剑鞘抵在苏新柳眉心上。
“所以,除了相信我的人品,你别无选择。”
苏新柳看错人了,站在她面前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翩翩风度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