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露不知道李家的小少爷已经醒了,醒了之后又被吓晕过去了,裴露现在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只鬼身上。
因为已经点电影院近距离超大真实体验的感受过一遍,所以这会儿虽然抖了一下,但总不至于惊叫出声。
倒是一直被裴露抱着胳膊的司廷,虽然离那伤号有点远,但是对方呼吸发生变化那一瞬间,他就发现了。
可对方的呼吸就只重了那一瞬,然后马上就晕了。
司廷转头朝他的方向看去,裴露都等了这么久,见这大鱼一点都不害怕,不由得就有点失望,她见司廷朝李叶秋的方向看,怔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
司廷猜测:“他好像醒了。”
“真的?”裴露惊讶的将电视摁了暂停键,然后打开灯,朝李叶秋的方向看过去。
对方的姿势果然稍微变了,但是两双眼睛还是紧紧的闭着。
裴露不解的看司廷。
司廷看看电视上那只被暂停了动作的鬼,猜测:“被吓晕了。”
裴露:“……”
裴露那为数不多的良心疼了一下,然后她皱眉跟司廷说:“那怎么办啊,他还能醒吗?”
这小少爷本来就有心脏病啊,经得起这么吓吗?
司廷坐在李叶秋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给他接杯水来。”
“哦,”裴露乖乖点头,然后找了个玻璃杯,接了一杯水。
她还特别贴心的问司廷:“他现在还晕着呢,能喝……”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司廷已经接过她手里那杯水,往李叶秋的脸上倒了下去,那姿势跟她当初把一碗热汤扣在裴帆脸上的姿势一模一样。
但是看对方那平静的表情和捏着杯那漫不经心的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上帝派来的神使在往一个倒霉信徒的身上浇圣水。
司廷能感觉到李叶秋的情绪,他的情绪已经低落了下来,甚至有了几分求死的意志。
这位小少爷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就算是怀着浓重的仇恨也是茫然的。
只有那种掉进海中的窒息之感才能让他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凉白开浇在他的脸上,那种溺毙在水中的窒息之感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对死亡的恐惧再次将李志秋的脸在他脑中放大。
李叶秋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通红,心脏剧烈的跳着,从没跳得这么快过,就像是快死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冷静一下,否则你的心脏病就要复发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李叶秋感觉到的不是海水那种刺骨的冰寒,他被一种温暖给包围了,屋子中有一股淡淡的甜酒香,闻起来很舒服,不像腥凉的海风。
李叶秋使劲睁开眼睛,想看看他现在到底在哪。
这时,窗外的夜空中炸起绚烂的烟花,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多、都要响。
五彩的烟花升空,在热闹的夜空中欢呼着绽放,将夜空点亮宛若白昼。
裴露“啊”了一声,转头对司廷笑着说:“新年快乐。”
司廷也朝她浅笑:“新年快乐。”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空荡的心脏有什么东西在爬,有些钝疼,还有些痒。
裴露笑着给了司廷一个大大的拥抱,似乎是要感谢他在这样的日子里陪在自己身边。
这样做过之后她自己也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直接转头跑回了屋子里,一边跑一边喊:“我给小柯打电话拜年!”
司廷的动作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被女孩双臂环抱过的地方像是烧起了一圈火,他清晰的看见女孩粉红的耳尖,他的指尖在那空掉的玻璃杯上重重的摩挲了一下,用了些力气。
“咳……”
李叶秋终于伸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水渍。
他的双眼终于从一片水雾中聚焦,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从脑中冒出来,他一时接受无能,只能茫然的开口发问,声音还有些初醒时的沙哑。
“这是哪?”
司廷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对上那双无底黑瞳,李叶秋脑中那团东西总算像是见到了火星的信子,被点了一下,“轰”从脑中炸开了。
他想起来了。
是他大哥干的!
爷爷刚改的新遗嘱里,将李家大部分财产全都留给了他。
他一向是那个最受长辈们疼爱的,他知道这样可能对自己的大哥不太公平,但是怪就怪他大哥心术不正。
这不是他自己说的,是他爷爷说的,他们兄弟俩父母去世得早,几乎就是被爷爷给一手带大的。
他们李家是做实业发家的,旗下产业相对扎实传统,这两年娱乐圈风向很好,于是李志秋就像涉足影视行业。
这倒没什么,毕竟这也是门生意,好好也是能赚钱的。
可是李志秋搞的那都是什么?
结识一些心术不正的有钱人,投资拍烂片合起伙来洗钱,他旗下的女明星被严格且不合理的合同剥削、压榨,甚至还被用来交易。
甚至有个小明星被逼着卖身,用作李志秋与合作伙伴拉关系的工具,对方性子烈,愣是在李家的公司堵到了老爷子,老爷子也是这样才知道李志秋干的那些勾当。
老爷子气得进了医院,但不时不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志秋被对家给举报了。
那些洗钱、贿赂、不正当□□交易、偷税漏税等桩桩件件的罪行所涉及的金额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那天,李志秋痛哭流涕的在老爷子的房门外跪了一晚,把嗓子都哭哑了,最后还是李老爷子心软了。
对于老人而言,大孙子和小孙子是一样重要的,只不过小孙子体弱多病,他总下意识就多宠着一些,而大孙子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自然就严格一些。
可是李志秋不懂老人的苦心,他太急功近利了,太着急证明自己的了,所以走上了歪路。
他哭得太惨了,第二天嗓子都失声了,所以,虽然第二天老爷子找人帮他疏通了关系,但是却悄悄找自己律师改了遗嘱。
可是老爷子不知道,他身边的大管家已经被李志秋给收买了。
所以李志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失望又愤怒。
这么多年,因为李叶秋的孱弱和纨绔,所有人都知道,李家将来的掌舵人会是李志秋。
尚未尘埃落定的事情,听多了就变成了真的,在李志秋这么多年的固有认知中,继承人的身份早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万万没想到,爷爷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就因为这点错,就要剥夺掉属于他的权利。
所以李志秋出离愤怒了,他开始一蹶不振,整日出去厮混。
他周围那些人就开始给他出昏招,在一个醉酒的晚上,憋屈了好几天的李志秋壮着胆子找上了李老爷子,爷孙俩在书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李叶秋那晚出门看赛车了,他自己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玩不了这种惊险的东西,他就看着,其实这样也是危险的,老爷子管他管得很严,他是偷偷来的。
李叶秋自己也承认,他被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仗着身后有人惯着自己、容忍自己,所以就不学无术、无法无天,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借口,肆无忌惮又任性的活着。
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他不理解爷爷的孤独和辛苦,直到他性命垂危,躺在病房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爷爷是在书房里不慎摔了一跤才病危的,他的身体本就不健康,年纪大的人经不起这么摔。
李叶秋那糊涂的脑子难得清醒了一次,觉得这次的事情很可能不是这么简单的。
所以他刻意套了李志秋的话。
李志秋那天晚上喝多了,他不是故意要推老爷子一下的,他很慌,所以露了些马脚,正好就被李叶秋给捉住了。
老爷子现在躺在重症病房中人事不省,医生说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其实李志秋是相当矛盾的,感情上他希望自己的爷爷活着,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爷爷。
父母去世的那些日子里,都是爷爷陪他们过来的,怨恨有,但是感情也有。
可是听爷爷那话中的意思,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爷爷这次还能清醒过来,他恐怕连最后的财产都保不住了。
李志秋正纠结着这件事情,手下的人就告诉他,他的好弟弟好想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在跟高层商量着对他不利的事情。
李志秋这才真被逼急了,谎称带着弟弟去海上庆祝新年,然后将他扔下了游轮。
这只是一场海难事故罢了,没人会查到真相的。
当这些残酷的事情全都一幕幕在李叶秋的脑海中重现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但同时他又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他的毛病他知道,他心脏不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那种难受到快要死去的感觉让他在悔恨中流泪,一边流泪懊悔一边自虐一般的承担着身体给他带来的那濒死般的重压。
有时候李叶秋就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他想死,仿佛这样,对爷爷的愧疚之感就能少一些。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死,爷爷还活着,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知道他死了,他得多难过。
可他没想到,为了那点钱,他的亲哥哥李志秋居然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李叶秋的思绪又开始乱了,他艰难的抓着沙发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
这套衣服套在他身上明显是不合身的,他一米七五的身高和瘦小的身材穿上这套衣服,手都没法从袖口里露出来。
而且后脖子的地方很不舒服,他猜着是连衣服的吊牌都没摘掉。
李叶秋慢慢消化着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自己流血坠入海中,身负重伤加之心脏病发作,他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他偏偏就被人给捞起来了,这个人将某种神秘的东西从他的伤口注入他的血液,让他起死回生。
李叶秋的心中翻卷起惊涛骇浪,他终于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
他的病!
他的心脏!
这种程度的伤,那么冷的水,就他这样的身体,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但是这么难受的时候,心脏处的抽痛感却是情绪带来的,没有任何生理上的负担。
他震惊的看向司廷。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廷见这个男人终于不愣神了,便静静看着他,然后平静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总之,你想活着报仇。”
对方这话表达得很清楚,结合他自己脑中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牵连,他马上就知道了,对方救了他的命,还治好了他的心脏病。
“你的病没好,只不过,它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
司廷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
往常,他会收取对方的全部灵魂,那样献祭者的命也就消失了。
但是李叶秋的仇恨比之那些杀虐之欲太小了,所以他才没死,司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说到底,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完全压抑体内的诅咒,但是他没有。他能阻止“它”停止吞噬那些残暴的君主,但是却忽略了这种微小的愿望。
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情况中,李叶秋现在该算是他的仆人,但是他可不需要什么仆人,据他了解,这世界也不需要这一套。
“我……”李叶秋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他呆愣愣的抓着自己的心口说,“不算人了吗?”
司廷仔细思考了一下,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曲起的长腿上点着,半天才找到说法:“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你依然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支配自己的身体,你并没有变成行尸走肉。”
李叶秋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一向桀骜的少爷第一次向别人低下他的头颅,他知道,尽管对方一副绅士的模样,彬彬有礼的对他这样说,可是他依然不自由了,他的命是对方救的,他欠了对方很大一笔债。
“谢谢。”
裴露其实对李叶秋的事情好奇得要死,她想偷听来着,但是她又怕一直不跟叶柯打电话,对方会担心。
所以裴露还是忍痛收住了吃瓜的冲动,给叶柯打电话了,电话一秒就接通了,叶柯在那边大声嚷嚷:“亲爱的,我看见你发给我的照片了,你没回家吗,怎么跟司先生一起吃的年夜饭啊!”
裴露给叶柯发的,就是刚才两个人在饭桌前照得那张,那是用司廷的手机照的呢。
裴露已经跟叶柯说了,她将对方送的手机给司廷的事情,叶柯一点都不介意,她说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你拿去打年糕我都没意见的。
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其实叶柯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裴露托她找人调查裴家,她已经拿到一些东西了。
这家人其实挺简单的,因为穷,但也因为穷,裴帆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赌债,现在都没敢跟家里人讲。
叶柯就觉得这一家人不憋好屁,因为裴萌萌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这对夫妻不说虐待,那些是不咸不淡的,没有裴帆待遇好。
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尚且这样,刚认回来的能有多热乎。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裴露就对叶柯说了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叶柯的肺都要气炸了,跳着脚的嚷嚷着现在就回去给她撑场子,裴露好说歹说才让她消气。
“咱们不回去了,离他们远远的,咱们没了他们照样能活,我看他们不能卖女求荣了能不能豁出去把儿子给卖了!”
裴露也挺生气的,但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跟司廷描述这些的时候,那股子火气已经发得七七八八了,叶柯这样的暴脾气,她反而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不说这些晦气的话了,那个司先生家里破产得可真是时候,你不白养他啊,有事他是真上。”
这大冷天的,真要让好友自己走回去,她都得心疼。
叶柯觉得这种晦气事情还是少提为好,确认裴露现在很安全而且有人陪着,她转而问起了剧本的事情。
裴露这两天忙来忙去的,还没来得及着手干,叶柯听说他一字没写,大骂她是个鸽子精。
小姐妹斗了几句嘴,最后裴露听见电话对面有人催促叶柯去什么地方,她就主动跟对方提着挂了电话。
叶柯又不放心的嘱咐了裴露几句,电话中才传来忙音。
裴露退出通话界面,这才有功夫去看手机里面的消息。
似乎意识到她是打定主意不接电话了,所以赵雅珍发了大段大段的消息,母女两个人下午去超市的时候顺手加了联系方式,这会终于不用发短信了。
赵雅珍一连发了十条消息,有语音有小作文,语音里面还能听见裴帆乒乒乓乓发脾气的声音。
赵雅珍说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裴露总结出来就是当父母的都不容易,他们也觉得对不起女儿。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今天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她在外面他们很担心,让她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赶紧回家去。
裴露没回。
现在,对于那一家会算计的人,她还是最有价值的时候,她就是得让他们看看,她不是可以随便揉圆捏扁的柿子。
一开始那样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算了,可一旦裴帆招惹了她,就必须道歉,必须悔过。
裴露捏着手机的指尖有些发紧,粉嫩的指尖都变成白色。
她对着那一条条的消息冷笑了一声,然后给手机充上了电,跑出了房间。
李叶秋已经结束了司廷的谈话,靠在沙发上整理思绪,见裴露出来,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他又想不起来。
他见过的人太多了,想讨好他的人也太多了,他不可能全都记得住的。
只是,李叶秋还是努力想了一下,然后不确定的问:“你是兴市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