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文潇在典藏馆里翻看文典,一字一句仔仔细细,一盏灯,一本文典。
“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言东而西,言恶而善……”文潇小声念道,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讹兽,心中所想,口不能言,出口的话总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文潇拿过一本破旧的书册,翻找与讹兽相关的记录:“生为讹兽,注定言不由衷,心口相悖。讹兽一生中,只有在死前的片刻,可以遵循真心,说出真意……”
她一愣,似乎想起了在她怀里的少女,最后说的话。
“姐姐……谢谢你……”
文潇的眼眶泛红,指尖死死的抓着文典。
讹兽死前,感觉到眼前的光影逐渐变得模糊,一生的画面如凌乱的碎片在她的眼前闪过,她在弱肉强食的大荒,害怕比她大的妖,终日四处躲藏。后来趁乱从大荒躲到了人间,可即便在人间也还是要四处躲藏,她怕被崇武营的人抓到。她自认没做错什么,好像她这样的妖,出生就是错。她是那么微不足道,谁会在意她这样一只小妖兽的死活?
眼前的画面最终停在一个清瘦的背影上,那个背影挡在她的身前,拼死护着她。原来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有人拼了命也要守护她,文潇大人……怎么这么傻呢。
生为讹兽,注定言不由衷,心口相悖……唯有死前片刻,可以遵循真心,说出真意……所以姐姐,那句谢谢你,是真心的。
谢谢你保护我,谢谢你能听我说话。
讹兽渐渐感受不到雨水滴落在身上的感觉,也渐渐听不到文潇的声音了。她听闻人在死亡时,会产生幻象,似会看见父母长辈来接,所以不显得孤独。那妖呢?为何她的眼中只有白茫茫一片。
天都的雨什么时候停啊,好想站在阳光下,晒晒太阳。
一滴清泪落在书卷上,晕染了墨迹。
“呜……”
她终究还是哽咽出声,时卿来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典藏上的描述,明白了。
“莫哭。”她抬手细细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不哭了。”
“阿卿姐姐,我好没用……”文潇流着泪,带着哭腔:“她明明能活下来的……如果……”
如果没有脱力就好了,如果……自已有力量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书卷从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上,文潇把脸埋在时卿的怀里,身形颤抖,指尖抓着时卿的衣袖,低声哽咽。
时卿沉默着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什么是比死亡的教训还能更高。
这条路,再苦再难,也集完成,按掌握的证据来看,崇武营按律当重罚,但从眼下局势来看,除崇武营外,再无势力可约束从大荒溜进人间的恶妖,即便此时参崇武营,也可能会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缉妖司在此时成立了缉妖小队,就是为断了崇武营的唯一性。两个部门多年的暗中较劲,这次直接摆上了台面,自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局面。
甄枚目光一冷,随即哈哈大笑着挥动袍袖,他身后数十个士兵张弓搭箭,箭头都裹着黑色油膏油布,整齐划一地瞄准了议事厅。甄枚掏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将身旁那个士兵瞄准的弓箭点燃。
只要毁了缉妖司,哪儿来的人证物证?
文潇不怀疑甄枚会真的直接放火烧了缉妖司,他为人疯癫,行事狠辣,简直像一条没拴链子的疯狗。
文潇怒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竟然想杀人放火?”
甄枚伸手笑着指了指四周:“缉妖司年久失修,天气燥热,引了山火,众人被困火海,不幸遇难,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破空而至,擦过甄枚的华服,将他身侧那枚燃烧着的箭头斩断。卓翼宸收剑回鞘,速度太快,众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见到那箭头掉落在了地上。
甄枚先是一惊,看着被利刃划破的衣袖,又对上了卓翼宸浓浓杀意的双眸,那意思很明显,他敢放火缉妖司,卓翼宸的剑就会在瞬间之内,取了他的首级,谁也护不住他!
甄枚嘴角咧开,疯,够疯,有趣!他盯着卓翼宸的眼睛,笑着抬手,所有弓箭手拉弓引箭,箭头都已经被点燃。数十枚燃烧的弓箭已经箭在弦上。
“想烧缉妖司,问过我了吗?”
一直靠在议事厅里面看戏的赵远舟,信步走出。
甄枚不耐烦道:“你什么东西!”
赵远舟指了指自已:“妖。”
甄枚不悦:“妖?那更该死!”
是该死,赵远舟抬手,低语念咒:“逆。”拉弓的士兵们不受控地调转方向,全部瞄准了甄枚,甄枚脸色一变。
赵远舟皱着眉,双眸泛起妖异的红光补充道:“忘了告诉你,我就是心情不好就杀人泄愤的恶妖朱厌,我现在心情非常差。”
朱厌!他是朱厌!甄枚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他习惯了当人上人的日子,也习惯了崇武营的力量凌驾于妖兽之上,那些性命他想取便取,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如碾死一只蚂蚁,简单得都无趣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他都忘了崇武营的确对那些小妖来说是强者,但对于朱厌这种大妖而言,他才是弱者,朱厌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源自本能的恐惧夹杂着一丝兴奋冲击着甄枚的大脑。
“范大人手下留人!”
这声音浑厚有力,话是商量的话,但语气确是命令。
一个武将模样的人背着手,带着两名随从,大步从前庭院子的另一头走过来。甄枚见到来人后,喜出望外,立即弯腰作礼,拔高音量,极尽谄媚。
“吴言大人,您怎么来了?”
吴言开口,极具威压:“范大人派人通知,说给向王准备了‘礼物’,我自然是来替向王亲自迎取。”
范瑛行过礼后,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吴言。
“八年来,崇武营为猎妖所杀无辜之人有近七百名,名单及相关证据皆在此处,请大将军过目。”
据往旁边士兵燃烧的箭头上一扎,纸册子瞬间燃起火苗,将证据烧尽。
范瑛不动声色,吴大将军与甄枚同是向王的人,吴言职级又高于他,他不能说什么。但既是重要证据,自然会备份,而被烧的这份就是备份。原件早已在今晨托人暗中快马加鞭送至丞相府内。想必这会儿,丞相早已看过,并有了盘算。待到时机合适时,这份证据就是一把刺开向王势力的利刃。
吴言又继续道:“这份‘大礼’我替向王收下了。向王已经明白缉妖司意图重振的决心,已经同意你们接替崇武营,彻查水鬼凶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