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的身影从浓雾中飞出,只是刚一落岸,云光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卓翼宸冷声:“你还敢来。”
“我不来,她们就危险了。”赵远舟伸出手指将剑身往旁边推了推,想要躲开。
卓翼宸目光一凛,剑重新指向赵远舟,他不准许赵远舟这样危险的妖靠近。
“正是因为你和冉遗勾结,她们才会陷入危险。”
赵远舟无奈叹气:“勾结?卓大人讲话真难听,我和冉遗只是合作,各取所需。”
卓翼宸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着赵远舟,他眼中的确十分焦急,目光也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文潇的方向。
卓翼宸继续道:“你来缉妖司的时候,也是说的要与我们合作。你的嘴里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对小卓大人说的,自然句句是真。我可以展开慢慢与你细说,但再不救她们两个,可就迟了。”
卓翼宸看了看昏睡的三人,他不相信赵远舟,也不想相信,但眼下两人中了妖术,卓翼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开,只能让赵远舟一试。
卓翼宸不得已收起了剑。
赵远舟立即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已的太阳穴,一根猩红色发光的丝线扯出来,变成一团红光,赵远舟挥挥手,那团红光就冲向了卓翼宸手中的云光剑。云光剑感应到赵远舟的强大妖力,瞬间发出龙吟剑鸣。
赵远舟道:“云光剑,诛妖破邪,不被邪祟沾染,可破所有魑魅幻象……如果这世间有什么能穿破冉遗的梦境,只能是云光剑了。”
昏迷的裴思婧似乎听见了剑鸣,微微有些皱眉,随后她突然大口呼吸,清醒了过来。卓翼宸急忙看向文潇,文潇却毫无反应,她的表情异常痛苦,似乎仍然沉浸在一个噩梦之中。
时卿面色平静,但也未曾苏醒。
卓翼宸更加焦急:“文潇和时卿阿姐为何听不到剑鸣?”
赵远舟蹲下身子,扶起文潇,他闭上眼睛,将自已的额头贴近文潇的额头。
“那我就进去梦里找她们。”
雾蔓延至梦中的大荒,小文潇仍然被那个男子掐着脖颈,她痛苦地挣扎着……突然,一个细窄的刀尖从那人胸口刺出。男子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
小文潇看见雾气朦胧中,一个英俊又面熟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神色柔和,笑容温暖,不自觉令小文潇感到心安。他伸手拍了拍小文潇头,安抚道:“不要怕,魑魅魍魉,镜花水月,都是梦中虚幻,醒来就好了。”
小文潇也说不上为什么她会相信眼前这个人。
她问:“要怎么才能醒来?”
赵远舟道:“要醒来,就得先睡着。”
赵远舟抬手,将刀放入小文潇手上,然后翻转小文潇的手,对准她自已的胸口,用力按了下去,刀尖扎进了小文潇的胸口……
“永远地睡着。”
这是最后一个让人从冉遗的梦中醒来的办法。让做梦的人,死在自已的梦境里。说来简单,但最难的就是让梦里的人意识到自已在做梦,并有勇气用死亡终结梦境。
文潇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她的神情还因为刚才的噩梦而惊悸。过了片刻,她茫然地看向四周,梦带来的感觉太过真实,文潇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界限。直到有风拂过,梦的感觉渐渐远去,现实的一切才越发清晰。
文潇调整好自已的呼吸,慢慢站起来,头还有些昏沉。她问道:“刚刚是……”
卓翼宸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除了有些虚弱,一切如常。
“……冉遗的梦境,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文潇摇了摇头,她又看向似乎丝毫没影响的卓翼宸,问:“你没有受影响?”
“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何……”卓翼宸自已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与他从不做梦这件事有关,从不做梦之人,自然不会陷入梦境吧。
赵远舟蹲下,又将头抵在时卿的额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空寂的空间,茫茫大雾,看不清周遭一切。
赵远舟明显愣住,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梦境,恐怖……有什么会让她感到恐惧吗?
赵远舟就这样茫然的走着,朝着一个方向,没走多久忽然被人拉住了手,他回头看去,是时卿。
她看着他,勾唇:“别再往前了。”
但是他们的前方明明也有个时卿,在热闹茫茫人海,人来人往,偏偏唯独她周身孤寂。
那边那个时卿缓缓抬眸,死寂的瞳孔看着赵远舟,看到了他被牵着的手,她轻轻张口。
赵远舟看懂了,她在说。
『走吧』
赵远舟身边的时卿用了些力气,拉着人往回走,一步步越来越远。
赵远舟又看到了,一个小孩,双眼泛红,挣扎着扑到时卿的身上,而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将衣袖撩开。
男孩诡异的笑着,张嘴咬在了她的手臂上,鲜血四溅,但偏偏她眼都不曾眨一下,静静的看着。
赵远舟看着时卿手上大大小小青紫不断的手,脚步顿住,不知为何,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人来人往的大街,明明这一幕如此刺目,却没有人在意。
身边的时卿开口:“走吧。”
赵远舟忽然甩开她的手,脚尖轻点飞往那边的时卿,而这个时卿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不阻拦不言语。
他掀飞小男孩,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手上的伤,试图用妖力愈合,但却发现没用,而这个时卿也是一言不发的拉着他就走,在他来到时卿身边时,人来人往的大街忽然消失。
赵远舟回头,另一边的时卿身边出现人来人往的景象,再次重复刚刚的一切。
赵远舟脚步顿住,微微皱眉。
“走吧。”她说。
赵远舟有些烦躁了:“时卿,这只是*。”
赵远舟被忽然的消音干懵了。
“这是个**,别信!”再次尝试还是消音。
时卿轻轻用力,牵着他走:“走吧。”
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扇门,时卿抬手将赵远舟一推,他逐渐远去,而她还在原地。
赵远舟,走吧。
赵远舟,往前走吧。
赵远舟离开梦的世界神色古怪,时卿缓缓睁眼,揉揉眉心。
文潇将人扶起来:“阿卿姐姐,你怎么样?”
时卿摇摇头:“没事。”
赵远舟忽然抓起时卿的手,撩开衣袖,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为何,松了口气。
一旁站着的裴思婧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惨白,一时竟虚弱得说不出话来,身形有些摇晃,文潇急忙扶住裴思婧。
“怎么回事?”
“冉遗控梦之术的反噬。入梦之人,对梦中投射的执念越深,身体的损耗就会越重。”
赵远舟开口,文潇才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赵远舟。
所以刚才,是他带她离开了梦境?文潇又回忆起了那个梦境,她在见到了赵远舟,那时他仿佛已经被满身戾气支配,毫不受控,那也是真的吗?一时间,文潇看向赵远舟的眼神十分复杂。她有问题想问赵远舟,还没等开口,先被裴思婧打断:“别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去抓冉遗!”
裴思婧挣扎着起身,又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嘴角再次渗出了血迹。
赵远舟叹气道:“我带你们去见冉遗,但裴大人,你就别逞强了,你现在这个身体,根本动不了,就留在这里吧,不要添乱了。”
裴思婧无言以对,她抬眸警惕地盯着赵远舟,声音虚弱:“我不放心他们跟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人带进陷阱里……”
裴思婧思忖若情况突发变故,冉遗联手赵远舟,卓翼宸勉强护得住他自已,能不能护得住文潇,也不好说。她试着运功,但身体受到梦境影响太深,一运气又仿佛会牵扯到五脏六腑,此时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暂时静养。
文潇看透了裴思婧此时的担忧,她从发髻中取下笔,然后握住裴思婧的手,展开了她的手心,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文潇边写边说:“我常做噩梦,义父就会在我手心里写下不同的字,说只要紧握这个字,就能破掉不好的梦境。”
裴思婧抬起眼,看向文潇,还是不太放心。文潇会意,凑近裴思婧,小声说道:“放心,我有办法对付朱厌,他不敢乱来的。”
裴思婧无奈,只能点头。
赵远舟听闻文潇说到她还在做噩梦时,神色一动,有些心疼。
“你……常做噩梦?”
文潇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笔重新插回发髻上。
文潇一直做噩梦,到范府后,每次噩梦醒来,她总下意识在屋里找大妖的身影,却寻不到。她就抱紧被子,缩在床角,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后来义父范瑛教了她这个法子,她才敢继续睡觉。再长大些,她已经习惯做噩梦了,不甚在意。
只是身边有阿卿姐姐在时,噩梦就很奇怪的从未来找过她,这也是她粘时卿的原因之一。
卓翼宸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药瓶,递给裴思婧,道:“这是小玖让我随身带着的药,你服下,应该对你的内伤有帮助。”
裴思婧接过药瓶:“谢谢。”
赵远舟撇撇嘴,仿佛觉得自已输了,现在不表示一下,等会儿真要被队内孤立了。于是他立即不甘人后地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圈,红色的光芒以裴思婧为中心,结出一层圆形的结界,将裴思婧笼罩。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拉踩一句“这结界可保她安全,比那什么字啊,药啊,实在多了……”
时卿缓缓勾唇,轻笑出声,指尖微动,一只金色蝴蝶缓缓落到了不起眼的地方 ,翅膀轻轻颤动。
最终,裴思婧一个人坐在结界的光圈里,看着乘船远去的四人,神情怆然。她展开自已的手掌,上面是文潇写下的“晓”字。
裴思婧看着这个字,若有所思……
那边,四人走上了湖心岛,卓翼宸脚边放着一个大麻袋。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站在屋门口等待的冉遗。
冉遗看了眼卓翼宸手里发光的云光剑,感慨道:“云光剑……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我还能再次见到它……”
卓翼宸疑惑:“十几年?”
冉遗道:“十几年前,我来过人间,遇到一个手持云光剑的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许诺他可以用我的能力获得任何他想要的,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利,又或是夜夜美梦,可他什么都不要,他说他有个很疼爱的弟弟,夜夜被噩梦惊扰,问我有没有办法。我给了他一片有我血肉的鱼鳞,让他带回去研磨成粉,兑水服下。这样,他弟弟就再也不会被梦困扰,再也不会害怕了。”
原来如此,卓翼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会被冉遗梦境控制,竟是自已曾经吃过冉遗肉。冥冥之中,又是哥哥保护了他……卓翼宸的神色黯然。
冉遗继续道:“你有个很好的哥哥,可惜……”
冉遗话语一顿,看向赵远舟。
“……被我杀了。”赵远舟淡淡接过冉遗没说完的话。
卓翼宸眼圈有些泛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愤恨地看向赵远舟,时卿抬手抓住卓翼宸握剑的手。
赵远舟道:“等你有一天杀了我,就能彻底从噩梦里醒来了,但你知道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冉遗眼睛看向时卿微微蹙眉:“你很奇怪。”
时卿安抚兴的拍了拍卓翼宸的手:“我哪里奇怪?”
“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但我又没见过你。”冉遗思考着:“或许……也是你先祖?”
时卿无奈浅笑,先祖?她始终是她。
赵远舟饶有兴趣是看着时卿,想着梦里的情况,下次找个机会问问冉遗:“关于……”
卓翼宸打断:“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你不妨先说说看,为什么要帮冉遗?”
赵远舟还未开口,冉遗大笑了起来,满是讥诮的意味:“真有意思……人类互相帮助,被说成是美德。而妖帮助妖,就必须要有理由。你们不断伤害妖,却总是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赵远舟,我早就说了,人和妖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
“哦?那你为何还要坚持跟齐小姐在一起?”文潇盯着冉遗的眼睛,直接戳破了他隐藏的秘密。
“哎,我就说文潇和小卓很聪明,瞒不住的。”
赵远舟夸张地叹了口气,抢在冉遗怀疑是不是他透露了什么之前,先一步埋怨起了冉遗,撇清了责任,顺便又向文潇和卓翼宸卖了个乖。
文潇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千年大妖心眼子就是多,没一句实话。
赵远舟还没想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防着他的,案件调查又什么时候有了如此进度,这些他却全然不知,真是令妖心寒啊。
时间回到卓翼宸与文潇拜访齐府的那日。
两人从领路的下人那里得知猎妖人住处后,转而悄悄去了齐小姐的住处。刚才齐老爷找借口推辞两人见齐小姐请求,就已令两人生疑,这次定要从齐小姐口中打探出些消息。
乌云遮盖圆月,柔光自云间透下,树影横斜。齐小姐所在的院子有重重把守,看起来不仅是在防水鬼,更像是对齐小姐的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