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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过去(2 / 2)


从外面看,齐小姐的房间一片漆黑,卓翼宸靠窗细听,屋内鸦雀无声。卓翼宸轻盈地翻窗进入,转身接住随后进来的文潇。两人刚在房间里站定,身后就传来“咚”地一声,一把椅子被踢倒在地,抬头看,身着白纱衣的女子将脖子挂在了麻绳上,她的身体下意识挣扎,却死死紧咬住唇,不让自已发出任何声音……齐小姐正在悬梁自尽。

卓翼宸立刻飞身而上,用剑切断绳子。文潇在下面接住齐小姐,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月光下,齐小姐面容憔悴,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她一边流泪,一边惊恐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两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文潇绕开了这个问题,见她情绪十分不稳定,先开口安慰道:“死很容易,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

齐小姐流泪,自嘲道:“关心我的人……我父亲为了镇国公府的聘礼,就把我卖了,完全不在意我嫁过去后是苦是福。”

齐小姐话音一顿,神情哀伤,她想到了这深宅大院中,的确有几人是真心待她的,的确有人希望她幸福,就比如淡烟,可待她好的结果却是……想到此,愧疚和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除了哭,除了死,她想不到能摆脱这种痛苦的方法。

齐小姐声音越发颤抖:“淡烟他们都因我而死……他也死了……我为何还要活着……”

齐小姐看了眼墙上,那里挂着一幅山水画,山水连绵,一个女子坐在小舟上喂鱼,那女子身影形似齐小姐。画旁边空白处还提了两句诗,齐小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齐小姐小声念着:“碧海茫茫去无路,却在人间。星河渺渺执子手,天地同游。”

齐小姐看着画,无声落泪。

卓翼宸和文潇也随着齐小姐的视线看向了那幅画,文潇认出了画上鱼的样子有些特别……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是冉遗鱼!齐小姐口中说的“他”难道是冉遗?

文潇立即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答道:“他还没死,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他。”

文潇自然不知道冉遗在哪儿,但她心中清楚,齐小姐与冉遗的关系非同寻常。文潇的推测没错,齐小姐闻言果真暂时没了求死的念头,她立即同意与文潇和卓翼宸一同离开。

带走齐小姐这件事,原本是要告知赵远舟的。可卓翼宸对他心中还有些顾虑,便决定暂时将此事保密。而后便是缉妖司几人去埋伏猎妖人反中陷阱,卓翼宸受伤休养……还有,他从赵远舟身上发现了冉遗的鳞片。再结合赵远舟之前多次独自行动,不难猜出赵远舟私下见过冉遗,二人或有勾结。文潇提出将计就计,借向王施压一事,设局告知赵远舟关于齐小姐失踪一事,引他去见冉遗……果不其然,现在找到了冉遗所在。

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文潇与赵远舟,所见略同。

冉遗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麻袋,他十分生气:“你们竟敢把她装在麻袋里?!”他径直冲过去,利落解开麻袋,里面装着的却是齐老爷。

卓翼宸嘴角一勾:“我们抓了齐老爷,还来不及拷问。”

齐小姐是最后的底牌,卓翼宸自然不会轻易将人带来。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三人所见略同。

赵远舟摇了摇头,调侃道:“没想到卓大人也很会用非常手段啊。”

只是此时麻袋中的齐老爷眼睛紧闭,一头冷汗,面目惊恐,手脚在剧烈挣扎。显然,刚才雾气渗入了麻袋,他被困在了冉遗的梦里。

冉遗见状,十分解恨,高兴地大笑:“这是他的报应!他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卓翼宸道:“齐老爷就算有罪,也应该交给缉妖司或大理寺裁夺,不能让妖因为私仇而随意滥用私刑。”

卓翼宸欲用云光剑将齐老爷从梦中唤醒时,冉遗闪身至卓翼宸面前,用力按住了卓翼宸的手,阻止他唤醒齐老爷。

冉遗不满道:“他请猎妖人对我使用残忍的化尸镇妖术的时候,难道不是滥用私刑?你怎么不说?”

卓翼宸握剑的手稍有迟疑,回想起那日他与文潇去齐小姐房间时,两人便发觉出香炉中气味的古怪,细闻才辨出,那是诛妖咒法的气味。有人使化尸镇妖术,用蛟龙的腔骨碾碎成粉,生石之水浸泡,晒干成香,点燃后可诛杀水族。

冉遗又道:“我说过要带她去大荒看天之树,海之滨,一直在一起……我却再也无法靠近她,只能留她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家里,度日如年。”

冉遗看着倒在地上,陷入恐怖噩梦中的齐老爷,咬牙切齿道:“他该死,为了阻止我再回去找齐小姐,他一直在府中点化尸镇妖的香,所以我救不了她。”

卓翼宸甩开了冉遗按住他的手,齐老爷纵然有可恨之处,但冉遗害人同样不可原谅,卓翼宸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冉遗,冷声道:“你重伤逃走,命不久矣,为了恢复妖力,只能通过杀人吸取戾气。同时,你专门劫杀新娘,制造恐慌,让人不敢娶亲,就是为了试图阻止齐小姐出嫁。”

冉遗的眼眸冰冷,他从不否认自已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恩要报,仇也要报,害他的人,要杀,他爱的人,要护。他杀那些新娘的目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是为了让人害怕,让人不敢嫁娶,这样他爱的人,就不用嫁给她不爱的人了。

如果说妖野蛮,可人又何尝没有劣根呢?他制造这么多起惨剧能吓到别人,却阻止不了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为了聘礼银子,为了地位,哪怕要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甚至是性命,他也要踩着女儿的尸体,去伸手搭上镇国公的衣角。

什么血缘至亲,只是他圈养起来的牟利工具罢了!

冉遗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坚称现在齐老爷落到这个下场,皆是天意。控梦之术他不会解,也解不开。

文潇抽出短刀道:“可以解,从你身上割一片肉给他吃下去就行了。”

双方各有各自要守的道理,谁也不退让。僵持不下时,赵远舟淡淡开口。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叫醒他吧。”

赵远舟抬手轻点自已的太阳穴,一根猩红色发光的丝线扯出来,变成一团红光,赵远舟挥挥手,红光进入齐老爷的眉心。

齐老爷的梦境中,他跌坐在院落里一口井旁,井口处不断爬出浑身湿淋淋,披散着头发的鬼魅,共有四个人,皆是下人打扮,其中一个婢女身后一大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们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凄厉如同鬼魅般的吟叫——

“还……我……命……来……”

“下面好冷……你来陪我……”

齐老爷一脸惊恐,挣扎喊叫:“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是你们自已该死!帮着小姐和那个妖怪私奔,你们要找就去找那个妖怪偿命!”

齐老爷查出有人帮齐小姐与妖怪私奔后,立即将人全部抓起来。为教训府内下人今后不能忤逆自已,更是为了让自已那不听话的女儿长些教训,那日,他命人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用棍棒将淡烟活活打死,为让所有人记得再牢些,他特意嘱咐要打得疼,但不能太快将人打死。那日,淡烟被打得口吐鲜血,惨叫声回荡在齐府,齐小姐就跪在他的脚边,哭着用力磕头,求他放过淡烟他们,一炷香燃尽时,淡烟死了,口中满是鲜血,眼睛还用力睁着。

“淡烟!淡烟你别过来啊啊啊!”

院落的阴影里,赵远舟正冷眼旁观齐老爷被自已的罪孽缠身。

赵远舟眸光一冷:“你确实该死。”

赵远舟抽出伞中的短刃,一刀甩向齐老爷,正扎在他的胸口。齐老爷浑浊的眼球中映出淡烟那张鲜血淋漓的嘴,越张越大,似要将他吞下……

梦醒,齐老爷睁开了眼睛,却依旧如梦中一般惊恐地大叫。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淡烟,你别缠着我……”齐老爷一边叫喊着,一边挥舞着双手,就好似空气中有谁也看不见的什么人在同他纠缠。

文潇唏嘘地看着齐老爷:“他已经疯了……”

卓翼宸直接上前,一掌劈在齐老爷脖子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杀人埋尸,也算罪有应得。”

卓翼宸与文潇探查齐府那日,卓翼宸的云光剑在齐府院一棵枯树旁闪过光,显然那棵枯树有问题。文潇看了看树,又看了看树旁边一大一小两个蓄水的水缸,和旁边放着的一些木桶。水缸已经干了,木桶也干燥异常。不出意外,这里曾经是一口井,而树是被后移植过来掩盖井的,因下方是深井,无法获取养分,于是枯死,而深井中有冤魂,戾气引得云光剑产生感应。两人已将猜测禀告范瑛。

如果一切顺利,此时,司徒鸣和白玖应该已经率兵进了齐府,并将被投入井中的四具尸体全数打捞上来,作为齐老爷杀人的罪证。

提及那四具尸体,冉遗的眼中闪过一些不忍:“井里都是那些曾经打算帮助我和齐小姐私奔的下人。”

文潇接道:“他们一定死得很不甘。”

卓翼宸看向赵远舟,冷声道:“他们死得越不甘,院中的戾气就应该越重。然而,我的云光剑只感应到微弱的戾气,有人吸食了他们的戾气。”

赵远舟一脸无辜:“你不会怀疑我吧?”

卓翼宸道:“我没有怀疑你,我确定就是你。我猜你在来缉妖司说要帮助我们抓冉遗之前,就已经去过齐府,发现了是冉遗犯案。齐府的下人说在几天前,在院子的花坛边看到过一个鬼影,那个鬼影有一双赤瞳,那就是你对吧,赵远舟?”

赵远舟沉默,被说中了。

“当时你其实是站在枯树边,吸食了井底的戾气,得知了一切,才开始了你的计划。齐府有伏妖咒术,冉遗进不去齐府,所以你提出可以帮他把水鬼迎亲的婚帖放进齐府,阻止齐老爷嫁女。”

五月初七,是镇国公府定下的日子。冉遗本想通过谋划出这一系列水鬼专杀新娘的事,让齐老爷害怕在这日将女儿出嫁,只要错过这个日子,那就要再算吉日,这中间,他也好再想办法,或者,如果镇国公还是要执意迎娶齐小姐,那他就在新定的日子再去作案。冉遗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带着原始的野蛮和偏执。

赵远舟还未开口,卓翼宸直接道:“你不用否认,婚帖上有熟悉的妖气,令人生厌。”

赵远舟没再找理由,嘻嘻一笑,认下了此事:“没想到小卓大人对我的妖气这么熟悉,确实是我放的婚帖。”

文潇回忆起事情始末,看似都通顺了起来,但也还有问题。

文潇问冉遗:“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齐小姐带给冉遗,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赵远舟再第一次来找冉遗时,有过和文潇同样的疑惑,他本也以为,只要将齐小姐想办法带出来就行了,冉遗也同样拒绝了他的提议。

冉遗神情闪过哀色:“是我无颜再见她了……我杀了这么多人,罪恶滔天,她心地善良,肯定介怀,我做这一切,只是希望她不要被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已。我希望她可以过自已想要的日子……”

文潇心想这妖刚才还振振有词,说起法条,他不认不服,本以为他冥顽不灵,野性难驯,但此刻提起齐小姐,他便不再嘴硬了,老实认下了自已残杀无辜,罪恶滔天。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什么人间大荒的律法准则均无法束缚他,他唯一信奉的只有齐小姐。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了。

卓翼宸看向赵远舟:“你帮他做这些,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赵远舟叹了口气,一副委屈的表情看向文潇:“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是为了白泽令。”

所有人闻言均是一愣。

冉遗解释道:“有些梦,会让你想起被遗忘的过去。朱厌的确托我让你做这样的梦。”

文潇回忆起刚刚在梦中那团撞进她额头的白光,喃喃道:“我刚刚梦里看见的那些……是真的吗?”

冉遗答:“是真的。”

文潇神情复杂地看着赵远舟,问:“所以你是想让冉遗用梦境帮助我想起白泽令的下落?”

赵远舟道:“那不是梦境,是你的记忆。或许是当时经历的刺激太大,你选择了遗忘。你刚刚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师父的确将白泽令传给了我,我额上也确实形成了白泽印记……”

文潇的手指不自觉抚摸了下自已眉间,但什么也感知不到,她的体内还是完全没有白泽神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来吗?

“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赵远舟,那你答应我的呢?她的自由呢?”冉遗看向赵远舟问道。

赵远舟抬起手指,靠近唇边,轻声念咒:“幻。”随着这声咒,一截朽木渐渐浮上水面,随后那截朽木开始发生变化,先是枝杈变成了一只惨白的手,继而整截朽木变幻成一具女尸,那女尸身穿鲜红的嫁衣,再看那张脸,竟是齐小姐的模样。

赵远舟道:“明日之后,所有人都会以为齐小姐已经被水鬼所杀。她自由了。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冉遗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那具尸体,眼里不自觉涌出眼泪,她自由了就好。只要她能获得自由,他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冉遗轻声对赵远舟道了声谢谢。

卓翼宸看着冉遗:“既然你已认罪,那就伏法,跟我回缉妖司吧。”

冉遗沉默不语。

时卿鼻尖微动,偏头看向湖中心,眸光浅浅。

他来了。

一艘小舟已经划向了湖心岛,小船上的人正是齐小姐。卓翼宸与文潇对视一眼,齐小姐被他们带走后一直藏在藏卷馆里。她是怎么逃出缉妖司的?又是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事情似乎有些古怪。

齐小姐的船靠了岸,她忙从船上下来拉住冉遗。自见到齐小姐后,冉遗的表情便变得柔软。他像一只闯祸后怕被责怪的小兽,将头偏开,垂眸,不敢看齐小姐的眼睛。冉遗担忧她会怎么想他,她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接受他,那她会怕自已吗?怕也好,忘掉也好,只要她自由快乐就好……

不料,齐小姐却握紧了冉遗的手,说道:“我都知道了,可是,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冉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以为是自已听错了,又试探着再问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你真的不觉得我是个怪物?”

齐小姐捧着他的脸,十分深情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人是妖,所做何为,我们没世不渝,盟定终身。”

冉遗确定自已没有听错,一时间喜极而泣,他郑重地点头。

“好。我们一起回大荒,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天之树,海之滨。”

冉遗没想过她会这么说,但只要她这么说了,那他就要为了她去对抗所有阻碍他们的人,比如眼前这群缉妖司的人,冉遗的目光变得决绝。

赵远舟问:“你费尽心机逃了出来,为何还要想回去?”

何况大荒正在崩塌,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冉遗道:“人们说,畜生一辈子都在寻找一个能吃饱安睡的屋檐,而只有人,会想着落叶归根。以前我陪着她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字,却依然不明白什么是乡愁,既然是愁,为何那么多人还要追逐它,现在我懂了……”

冉遗想变得更像人,这样他与爱人之间的阻碍就会少一些,他就能离爱人更近一些。所以他固执地观察人,拙劣地模仿人……但他始终不理解人,人的情感对他而言太过复杂,比如有时爱与恨竟可以同时存在,又比如乡愁,明明沾了一个愁字,人为何要追愁?

直到此时此刻,冉遗才有些朦胧的感受,他努力想将这种模糊的感悟描述出来。

冉遗继续道:“它像一根有韧劲儿的绳子,你走得越远,乡愁越是拉着你,等你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它会轻轻地拉住你,就像有人温柔地拉住你的袖子,告诉你,该回去了……”

冉遗眼里竟然像是浮起了一些泪光:“我不想做畜生,我想做人。”

卓翼宸道:“可被你杀的那些,他们也想做人,也想落叶归根。你罪孽滔天,却想全身而退?”

见冉遗的目光发生了变化,卓翼宸便知道他不愿再伏法,动了些别的心思。卓翼宸抽出云光剑,剑身蓝光大盛,冉遗见到云光剑,默默将齐小姐护在身后。而齐小姐躲在冉遗身后,看向云光剑的目光竟有同样的惧意。

时卿拉着文潇后退,声音很轻:“生命是大自然的礼物,都应该好好对待。”

冉遗抬手:“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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