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头这桩破庙书生案都还没有理出头绪,结果就又出了件人命官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澧县治安有多乱呢,看了一眼同时面露惊讶的岑暨与燕宁两人,苏县令心中万分苦涩,这都什么事儿啊!苏县令抹了把脸,只能叫王少鸣与客栈老板先到后堂暂避,然后又赶紧让衙差将前来报案的人带进来。
人未至声先闻,人都还没踏进公堂的门槛,苏县令就听见一声苍老悲伤的哭嚎:“大人,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哇————”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对打扮朴素的老夫妻在衙差的带领下颤巍巍走了进来。
老汉儿应该是腿脚不怎么利索,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只能由旁边的老妇人搀扶。
两人略显苍老的面庞上布满了憔悴与悲伤,眼眶通红,应该是才大哭了一场,见两人就要跪下行礼,苏县令赶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您二位可是来报案的?”夫妻俩显然是头一回进衙门上公堂,神情中都还透出一丝畏惧,但很快这丝畏惧就被痛失爱女的悲伤与愤怒冲走。
一听苏县令发问,老汉儿撒开老妇人搀扶的手,双膝一弯“扑通”一声就跪了个结结实实,动作快到连苏县令都没来得及制止。
只见老汉儿二话不说“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光听声音都觉得牙酸应是用了力的,等再抬起头时皱纹满布的额上都见了红,声音悲怆:大人,您要为草民那可怜的闺女做主啊——说完就又是砰砰砰几个响头,眼看旁边的老妇人也要跟着跪下磕头,苏县令头皮一麻,一边叫衙差将人搀起来,一边又赶紧起身匆匆走到堂下亲自弯腰去扶老汉儿。
“有什么冤屈您尽管说来,本官自当为您做主。
”苏县令不叫老汉儿继续跪,老汉儿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他们澧县的这位县令大老爷,见他态度颇为和善,老汉儿有些惴惴的心渐定了下来,先是一迭声的道谢,随后就是悲从中来,突然就“嗬”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女死的冤呐——”在老汉儿含着哭腔的讲述中,众人也知道了这夫妻俩前来报官是为何事——这老汉儿姓何,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旁边都称他一声何老三。
何老三就住在澧县下头的何家村,腿是在一次路过救人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段给摔断了,后来接骨没接好就瘸了。
他家人丁单薄,人到中年才得了一个独生女儿,取名何珠儿,算是如珠似宝的意思。
虽然因他只有一个闺女,村子里的人总爱说些闲话,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闺女都是赔钱货,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算不得自家人,这不就是要绝后么,可何老三却不这么认为,对这个闺女看得眼眼珠子似的十分疼惜。
只是因为在娘胎里没补足营养,何珠儿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后来又查出来有心疾,何老三却也没放弃,反而对她更是爱护,尽己所能都要给闺女最好的。
虽有何老三夫妻俩的疼宠,何珠儿却并不骄矜任性,反而十分懂事贴心,后来经过多年调养,她的心疾之症也好了不少,只要不干重活基本与常人无异。
只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的事儿周围人都知道,这年头乡下做农活的谁家娶媳妇儿不希望是个能干家里家外一手抓的?所以直到十八岁了都还没人上门来说和提亲。
在普遍十三四岁就已经可以说亲的乡下,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是大龄剩女了。
何老三夫妻俩虽然发愁,但也做好了要养闺女一辈子的准备,在家做闺女,不必在旁人家做媳妇儿受磋磨来的舒心?能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总归也是好的。
结果大概是老爷天也知道他们家疼惜女儿的心思,何珠儿十八岁生辰的第二天,就有一个男人找上了门,说是要替儿子求亲。
原来上门的就是当年何老三救过的那位,就住在隔壁来凤村,姓李,人称一声李老汉儿。
李老汉儿还惦记着何老三当年的救命之恩,听说他家闺女还未成亲之后,就想说结个儿女亲家,正好他儿子一直在读书也还没有成家,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行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李老汉儿又能干又肯吃苦,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家底,他家儿子要比何珠儿大上两岁,才刚考取了秀才,也算是有正经功名在身,人样貌也周正,在乡下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良配。
何老三喜出望外,但还是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说要看闺女的意思。
两家父亲通了气,又找了个时间安排两个年轻人私下见了一次面,结果这一面见得双方都很满意。
当何老三问闺女意思的时候,何珠儿羞羞答答的就应了。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的闺女就要去人家做媳妇儿了,何老三是又高兴又心酸,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当父母的,不就是盼着孩子好么。
眼看有了桩好姻缘,哪里有阻拦的道理?何老三凄声:“我真是瞎了眼,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珠儿是被我给害了啊按何老三的的说法,何珠儿是五年前嫁到李家的,在她嫁过去的第二年,公公李老汉儿就因病去世了,只她婆婆张氏与丈夫李元三人一起过活。
李元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整日就窝在房间里读书考功名,性子还算软和,婆婆张氏却是一个泼辣性子。
从前李老汉儿还在的时候张氏还收敛些,等李老汉儿一去世,张氏就对何珠儿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看哪儿都不顺眼了起来,只因何珠儿不是张氏自己选的儿媳。
在张氏心里,儿子是个读书人又是个秃才,什么好的闺女配不上?在此中心里,不行是个陕西人又是一分才,什么好的国家都不上却不想叫李老汉儿随便给定下了一个农家女不说,还是个身体不好有隐疾的,成亲都五年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叫张氏对她就愈发不满起来,虽然说不至于动手,但平常也是横眉毛竖眼睛各种指示她干活,到后来甚至都不许叫她轻易往娘家来。
何老三恨恨:她那婆婆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拿别人家的闺女当人,平常就故意磋磨,明知道我家珠儿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还故意叫她下地耕田挑担,上回珠儿在田里累的量过去,要不是过路的人发现,只怕她当场就要没了。
“我家珠儿也是傻,人家都那么对她了她却还帮着隐瞒,明明受了这么多委屈,可就是不在我们面前说,怕我们担心…”何老三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竟直接滚下泪来:珠儿前两天托人带信回来,说明日回家小住几天,我和老婆子今日就来城里赶集,想着买点她爱吃的东西,结果…”何老三眼眶已经通红,却还是咬牙硬撑:‘若不是来赶集的路上碰到了李家同村的人,我都不知道,我那可怜的闺女前日就已经死了,当天就给下了葬,连个像样的丧仪都没有就紧赶着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