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间炼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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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三个字一出,那几个家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他们再蠢也知道,能把“顺天府”和府尹大人的名号如此轻易说出口,还能面不改色带着这么多精悍护卫的人,绝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得罪起的。

吏部侍郎听着唬人,可真要闹到顺天府大堂上,自家老爷也未必会为了几个奴才出头。

周涛身后的一名护卫配合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刀鞘与铁甲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冬日阳光下,那露出的半截刀身泛着冷冽的光。

那几个家丁腿肚子开始发软,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不……不敢劳烦大人……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为首的家丁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音,先前那股子横劲儿荡然无存。

“那就磕头。”周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几个家丁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满是屈辱和恐惧,但形势比人强,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噗通”几声跪了下来,朝着书生和那位被推倒的老人,胡乱磕了几个头。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冲撞了各位爷,还望恕罪!恕罪!”声音小如蚊蚋,头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几下。

“大点声!没吃饭吗?给这位老人家,还有这位先生,诚心诚意地道歉!”周涛身旁的那名护卫厉声喝道,同时向前逼近一步。

家丁们吓得一哆嗦,连忙挺直了些腰板,提高了音量,对着老人和书生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老人家,先生,是小的们错了!小的们狗仗人势,冲撞了您二位,求您二位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们这一次吧!”

磕完头,为首的家丁抬头怯生生地看着周涛,等着发落。

周涛摆了摆手:“滚吧。记住,天子脚下,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那几个家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去扶他们那辆华丽的马车,慌不择路地钻进人群,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连掉在地上的鞭子都顾不上捡了。

周围的流民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许多人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看向周涛的目光中,夹杂了些许惊奇与困惑。

那青衫书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向周涛深深一揖:“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解此困厄。在下李逸风,尚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嘉定伯府周涛,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周涛回礼。

“原来是国舅当面,失敬失敬!”李逸风再次一礼。

周涛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

“李兄,你说这世道,还有救吗?”

李逸风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环视四周,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救?公子,你看看他们,再看看这城,何处有救?何人来救?逸风数月以来,日夜苦思,辗转反侧,看到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深吸一口气,似要平复胸中翻涌的情绪,“我辈读书人,空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如今,公子请看,这‘生民’之命,又在何处?他们的太平,又在何方?”

周涛微微颔首:“李兄所见,与我心有戚戚焉。只是,这遍地流民,仅仅是天灾所致?”

李逸风发出一声低沉的苦笑,摇了摇头,指向不远处一个蜷缩在墙角、试图从冰冷泥土中汲取一丝暖意的孩童:

“天灾固然酷烈,但若无后续的人祸,何至于此?土地兼并,豪强侵占,赋役繁重如山,官吏贪墨成风。一层层盘剥下来,便是丰年,百姓尚且艰难,何况灾年?”

望向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流民,眼中满是悲悯:

“他们也曾是朝廷的良善子民,也曾有自己的几亩薄田,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如今却只能如猪狗般在此苟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公子,长此以往,民心一旦尽失,国将不国啊!”

周涛静静听着,李逸风的见识,比他预想的更为深刻。

“李兄所言,字字泣血,切中时弊。只是,认清了病灶,若无良方,又有何用?难道只能坐看这大厦将倾?”

李逸风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公子的意思是……朝廷自有法度,只是……”

“法度?”周涛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若法度能行,何至于此?这天下,病了。病在肌骨,更在人心。如今这病势沉重,寻常汤药温补,已无济于事,需下猛药,行刮骨疗毒之法!”

“刮骨疗毒?”李逸风咀嚼着这四个字,脸色微变,眼中满是惊疑与忧虑,

“公子,这……谈何容易?刮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况且,这毒已深入骨髓,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盘根错节,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积弊已深,岂会坐视?稍有不慎,非但毒未去,反而可能引火烧身,玉石俱焚!”

周涛嘴角勾起一抹难明的笑意:“所以啊,此事,便需要些不怕死的,或者说,想活得真正明白的人,一同来做。若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便什么也做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毁灭。”

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李兄,你可知‘权利’与‘义务’?”

李逸风蹙眉思索:“自然知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为臣之义务。朝廷予我等功名利禄,擢选贤才,此为朝廷之权,亦是我等读书人之机遇。”

“不尽然。”周涛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在我看来,百姓辛勤耕作,供养朝廷,朝廷便有义务保境安民,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这,才是君臣、官民之间最根本的‘义务’与‘权利’。若朝廷不能尽其责,不能保民、养民,反而使其流离失所,那么,百姓亦有权……”

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如惊雷般在李逸风心中炸响。

李逸风身形微微一震,眼中满是骇然,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声音都有些发颤:

“公子!公子此言……此言太过惊世骇俗!闻所未闻!这……这与我等数十年所学圣贤之道,多有相悖之处。若言百姓亦有权……那君臣之纲,父子之序,岂非……岂非要乱了套?”他心中翻江倒海,一时难以平静。

周涛看着他,眼神诚挚而锐利:

“李兄,你且看这京城内外,便是这大明江山的一个缩影。这些流民,今日是城外嗷嗷待哺的灾民,若处置不当,明日便是燃遍天下的燎原星火,是泼天大祸的引子。到那时,所谓的纲常伦理,又能保得住谁?”

“我周涛,忝为国戚,食朝廷俸禄,见此人间惨状,日夜忧思,寝食难安。”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一股决然。

“我欲先行改变这京城流民的现状,赈济灾民,恢复些许秩序,让他们至少能活下去。长远来看,我更想……改变这大明积弱之国运,让这天下,不再有如此多的无辜百姓受此苦难!”

李逸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定定地看着周涛,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一个传闻中只知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的纨绔国舅,竟能说出如此石破天惊之言?这番抱负,这份胆魄,实在不像他所听闻的那个嘉定伯府少爷。

周涛向前一步,郑重地伸出手:

“李兄才学品性,周某今日方才深知,心中佩服。你胸怀天下,忧国忧民,只是苦于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如今,我需要助力,需要真正有担当、有见识的同道之人。李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一同在这即将崩坏的乱世之中,杀出一条生路,为这天下百姓,为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李逸风看着周涛伸出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稳稳地停在半空。又看了看周涛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戏谑与轻浮,只有一片赤诚与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心中那句“为万世开太平”的壮志,曾几何时被冰冷的现实磨灭,被官场的黑暗压抑,早已深埋心底,不敢轻易示人。此刻,却因周涛这番话,这一个坚定的动作,如死灰复燃般,重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答应他?眼前这个人,是声名狼藉的国舅,他的话,能信几分?他要做的事,成功的希望又有多少?

拒绝他?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敲在自己心坎上。那份改变现状的渴望,那份对未来的渺茫期许,不正是自己多年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微光吗?

周涛的手依旧稳稳地伸着,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邀请和殷切的期待。

李逸风的目光从周涛的脸上,缓缓移向那些在寒风中蜷缩、麻木的流民,他们的呻吟,孩童的啼哭,仿佛声声在耳。最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周涛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然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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