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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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雪的电话起先在门边接听,似乎信号不好,他推门出去。

叶蓁蓁看着他的背影,在院子里,听不见声音,他走动几步,有些不愉快。

“你觉得你说谎了,所以很害怕他们当真,以后会受到伤害?”

谷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问她话。

没有外婆在的时候,他声音里那种刻意卖乖的讨巧劲,语调平平的,像是那天那个把她拉进“大计划”里的那个戴口罩的工具人了。

“可是,外婆不会记得的。明天醒来,她又是另一个时间段里的自己,可能是阮阿姨,阮姐,或者阮小朋友,你的存在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当然,手镯你要还回去的,不然她会以为家里闹贼了。”

他有意把话说得轻快一点,叶蓁蓁没有搭话,她垂着脑袋,看见衣袖有一点走线抽丝了。

谷清能看出她的纠结。说这些话是出于自己在这里照看三年,对阮芩芳的病情有些了解才会这样讲。太心软的人当不了医生,太容易共情的叶蓁蓁,当不好这场戏的演员。而自己要帮助她,让她完成自己的任务,功成身退。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在他们都希望你的出现的情况下,你出现了。有了你,一切都会更加顺利,二少爷的手术也会顺利的。”

顺利,也许顺利,也许死亡的脚步更加逼近。叶蓁蓁没办法装作听不见他的话,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

“知道了,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参与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也是一种善良。说谎就是很可耻,被欺骗的人不会感恩戴德的,他们只会觉得愤怒。”

“可是这是在救人,救人才有的谎言,是因为我们不忍心,不希望二少爷死。”

“是吗,那么你收了多少钱呢?和我一样,还是说,你没有,只有我做了这种可耻的事情?”

谷清闭了嘴,那双向来笑眯眯的眼睛一点也不笑,冷眼看她。

“为什么这么说你自己?叶蓁蓁,这样贬低自己,你觉得更好受吗?”

她似乎没听见这句话,转身走掉了。

外面起风了,吹得窗帘鼓起来。

阮芩芳睡了一个小时了,叶蓁蓁上楼去喊她,谷清说:“你还是别上去,我怕她醒来忘了你,把你当作贼。”

他的声音很低,带了点不客气,他觉得这人看着机灵,其实是个死脑筋。

谷清上楼去了,楼下又归于安静,周颂雪在门外打电话,信号差了一些。

他重复了两次那句话,声音有点不耐烦:“我说了,合瑞不是靠他们接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不想留在合瑞,请便。”

他往门内走,那只叫做招财的小黄狗跟着他,慢吞吞地进了门。

楼梯上下来的是面色难看极了的谷清。

“怎么了?外婆呢?”

阮芩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告诉我爸爸,你这小贼敢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阮芩芳的时间线是被打乱的,谁知道为什么她那样的人,到老了会遭受这样的罪?她年轻时吃的苦楚够多了,少年失去双亲,中年失去女儿,怎么命运会忍心让她连安享晚年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她毕竟是守着父母的小餐馆,打出名堂,又以一己之力拉扯大了女儿的阮芩芳,被指着鼻子说“没结婚就捡到女儿,谁知道那孩子从哪儿来的”,会一巴掌扇回去的阮芩芳。

她觉察到自己的病情走向失控的时候,在窗前点了根烟,烟丝烧尽了,她掸了烟灰,冷静地打电话给了阮云的儿子。

“周颂雪。”她这样叫他。

手里记事的本子写着:不要叫他小雪,他不喜欢。

她停了好久,对面一直没应声。

是不想要听到她的电话吧。

阮芩芳看着窗外,院门口来了一只流浪狗,对着院子里的狗食垂涎。

那两只战功赫赫的凶恶大狗老来不顺,一只去年生病了,拖沓了一年还是没活,剩下那只已经垂老,呆呆看着那小流浪狗,连汪一声都没有劲。

听筒里的声音也很陌生,青年的声音沙哑低沉,她也许是真的太糊涂了,都听不出是不是她那个好多年没见面的孙子了。

可记事本上写,要问他的工作,问他在不在国内,身体好不好,周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他。横线划掉一句:要问他能不能来见她一面。

划掉了,划线深深,纸面破了个洞。

周颂雪那时候正在医院里,手机是张肃递给他的。

他想告诉外婆,自己的眼睛瞎了。

可是他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仰着头问她,“外婆,我要怎么办?”

外婆帮不了他,没人能帮他。

十岁,周平棠喝醉酒发疯,掐着他的耳朵,要他听话,烟酒的气味灌了他一身,那味道是恶心和疼痛,恐惧。张肃悄悄通知了阮芩芳,等她上门接走他们母子俩,粗糙的手碰在他渗血的耳朵上。

“我要聋了吗?外婆,要是我聋了该怎么办?”

外婆说:“没事的,没事的。小伤口,你是男子汉,小雪。”

她轻轻掩住他的耳朵,问:“他为什么动手?”是对着阮云。

阮云靠在窗边,她身体虚弱,血色极淡,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她说:“周平棠外面养了个女人,孩子比阿雪小一岁。”

然后呢,动手,撕扯,杀鸡儆猴。

十岁的小孩什么都知道,就算被捂住耳朵,他听得见,也听得懂。

“我想要到养老院去,你妈留下的房子你要留着,时刻托人看管,不能卖掉。”

那天老太太说了很多,多到周颂雪能清晰听见那边的断句,隔着忽然停顿的犹豫,和翻动纸页的声音。

他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外婆,我让人过去照顾您,那房子是你和我妈的心血,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你离开那里,会不习惯。”

那通电话让周颂雪面对了自己变成瞎子的事实。

以及,他瞎了,也不能就此倒下。外婆没有别的倚靠,只能靠他。

但她既然不知道,就不必再徒增她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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