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是了。倒是方将军,当真是个好郎君……”
众人交谈说笑着,渐渐又恢复了宴席上的热闹。台上锣鼓又响,热热闹闹的一出《龙凤呈祥》,恰在此时开了场。
——
回程的路上,方临渊听赵璴说起,才知道和嘉公主吵闹是因着窦怀仁豢养外室的事情。
“等等……窦大人养的外室,她为何要找你来闹?”方临渊不解。
“上次你在春来巷查的那户人家,就是窦怀仁的人。”他旁侧的赵璴神色平静。
“他怕被夫人发现,所以借了我的名头。”
“那你还真是无妄之灾。”方临渊道。
“无妄?”旁边的赵璴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他。“你觉得与我无关?”
他这样问,倒是教方临渊不明白了。
“对啊。”他说。“不然呢?”
“窦怀仁养外室,我可早就知道。”赵璴提醒他道。“宅院的契书上,写的也是我的名字。”
“可那妇人和孩子都是窦怀仁的,总不是你逼着他去和那妇人生的孩子吧。”却听方临渊说道。
“况且,冤有头债有主,哪里有她咄咄逼人地句句欺辱你,她丈夫却躲在旁侧看热闹的道理。”
赵璴没有言语。
窦怀仁当然不会只简单地看热闹,今日之后,只怕还有苦头等着他。
到了那时,被爹娘惯成废物的老东西就又会哭着闹着来找他,让他给自己善后。
赵璴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恐怕母亲的打算也是在事成之后杀了他吧。他心想。
而旁边,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没什么得胜之后的喜悦。
他总不会……真的把窦怀仁做的错事往自己身上揽吧?
方临渊打量了赵璴一番,心想,恐怕确是如此了。
赵璴虽说平日里总一副阴沉沉的样子,看着又凶又坏,实际上还是挺可怜的。
陛下不疼爱他,他这些亲人待他也如仇人一般。那位舅舅更离谱,自己在外的腌臜事,还要孩子替他掩藏。
看起来锦绣堆砌的一个人,但长到这么大,似乎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方临渊心下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是个外人,家务事他帮不到忙,却也还能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至少……
他总该让赵璴知道,他明明是一个善良而可爱的人才是。
——
赵璴正出神着,便见旁侧的方临渊忽然偏过头来,正好凑在了他面前。
他笑着,神色里带着些狡黠,却在与他视线相接的那一刻,故作严肃地正起神色。
“说起这个,赵璴,你干的那些事儿可瞒不住我。”
只见方临渊说道。
“别想再藏了。”
他的故作严肃里是藏不住的笑,扬起的嘴角正好能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他向赵璴的神色像是在恐吓他,一双眼却偏偏柔软而清亮,带着期待,反像只撩过赵璴鼻息的、得意地晃来晃去的小尾巴。
那小尾巴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赵璴,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璴微微一顿,一双眼只看着方临渊。
他面前的方临渊当即兴奋起来。
“吓到了吧!”
他“桀桀”地笑了两声,又煞有介事道:“既然害怕,那就好好猜猜,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呀?”
赵璴的喉咙缓缓上下一滚。
方临渊这会儿恰与他面对着面,马车车厢并不宽敞,晃动之间,方临渊温热的鼻息都能落在他的脸上。
很近……近到仿佛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方临渊这番明亮而鲜活的笑一般。
赵璴搁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收,在柔软轻纱的笼罩下,让人看不见手背上凸起的青色的经脉。
只在一瞬间之内,他心底的欲念被勾了起来。
那个他藏在脑海深处的念头,像只疯了的野兽一般撞破了囚笼。
它撞了出来,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对着他的耳朵大吼大叫。
他大声地告诉他,他想要独占他,一刻也等不了。
——
看见赵璴的眼神微微一滞,方临渊真的以为他是被他吓到了。
哈,赵璴肯定想不到,自己所说的是他今日派人于金殿之上救他的事情吧?
眼见着赵璴表情僵住,方临渊愈发来劲了。
他一定又会乱猜,又去胡乱妄自菲薄吧?
不能玩脱了,让他再紧张三个数的时间,就大声地告诉赵璴——
我早知道了,你是个好人!
眼见着赵璴仍旧冷着神色不说话,方临渊脸上的凶相都快要装不住了,在心底里默默地数着——
三、二、一——
咣当!
恰在此时,马车前有几个玩闹的幼童忽然经过。车夫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扯住缰绳。
马车速度忽地一慢,连带着整个车厢都猛地晃动了一下。
最后一个数字话音刚落,方临渊被马车猛地一抛,身下一歪,一头朝着前方撞去。
下一刻,柔软的丝罗包裹住了绣金的曳撒。
方临渊撞进了赵璴的怀里。
——
方临渊刹那间从头红到了脖颈上。
纱缎绫罗之下的身躯坚硬中带着些许男子特有的韧劲,并没有撞疼他,却仿佛将他包裹着抱住了一般。
或者……不是仿佛。
他真的被赵璴抱住了。
分明看起来并不壮实的人,肌肉却又紧又硬的,像是裹在长刀之外的皮革刀鞘。
但这刀鞘之上,却缭绕着丝丝缕缕桂花香片特有的甜香,像是秋日簌簌而落的月桂,华美倨傲,又甜又凉。
那一瞬间,方临渊真的分不清男女了。
他像是真的被大妖的蛛网一层层裹了进去,失去了神志,眼看着就要做它罗裙之下的亡魂。
他的性命、他的精血,丝丝缕缕地被条条蛛网汲取而去。
他却偏生不觉得疼,因为那层层叠叠的蛛网,柔韧里裹满了甜香。
恍惚之中,他坠入了一个虚假迷蒙的甜梦。
——
方临渊猛地逃开了。
他不正常!他在想什么!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飞快地在马车的另一端坐下,心里胡乱地不知念了一通什么,反正将记忆深处赵璴男装的模样连拉带拽地扯了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看。
但是……
该死的,赵璴男装的时候也漂亮过头了!
他像真是试探唐三藏禅心的南海菩萨似的,化成年轻漂亮的女妖,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他。
……什么勾引啊!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在勾引人!
方临渊真觉得自己脑袋生病了。
幸好,赵璴此后一路都没再说话,待马车停在府前,方临渊逃似的跳下车去,与赵璴生生隔开了三步之远。
他得赶紧去清醒清醒。
“我……我刚才路上,是跟你开玩笑的。”
临逃跑之前,方临渊还没忘刚才车上的事,回头对赵璴说道。
俯身下了车的赵璴看向他。
只短暂的一下触碰,方临渊就这样避如蛇蝎。
想必……是仍旧怕他的。
可他尚未看见他心底里的那只兽呢。
它爪牙那样锋利,一瞬就能击溃他全部的理智;它又那样癫狂,控制着他要吞掉方临渊的骨血才罢休。
他尚不知他撞入他怀里时,它是怎样的叫嚣,又是怎样的滚烫。
而连赵璴自己,都无法否认,这就是他肮脏的欲念所化作的模样。
……他便已经开始怕了。
赵璴没有出声。
便见方临渊隔着老远看着他,接着说道。
“我刚才是想说,你暗地里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的。”只听他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极好的人。”
鲜少会有人对赵璴说这样的话,既不会有人夸赞他,也不会有人,这样真挚而诚恳。
但是……
便是连赵璴心里那只躁动的、咆哮的野兽都停在了原地。
片刻,它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去,一头钻进了囚笼里。
贪欲、占有、吞噬理智的疯狂,这一刻,全都慢慢地融化了,流淌进了赵璴的四肢百骸。
变得柔软、温和而无奈。
小傻子……偏生要在这个时候,夸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