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本就是那般人(1 / 1)
北境的风沙,似乎凝固在了秦天的眉宇之间,化作了洗不掉的沧桑与血色。
距离他领命离京,不过二十日。
养心殿内,烛火静静摇曳,将何岁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他没有批阅奏折,指尖捻动的,是一份由玄镜司刚刚呈上的,关于京城粮价与漕运的密报。
神态安然,仿佛对千里之外那场注定血腥的清剿,没有投注丝毫的关心。
他确实不需要关心。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那道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已经在他脑海中,宣判了最终的结局。
【叮!】
【检测到“山寨建设流”主角,“李子欣”,已被天命从属者“秦天”击杀!】
【目标逸散气运已被捕获,正在转化为国运……转化完成!】
【恭喜宿主!获得龙气值:800点!】
【当前龙气余额:2105点!】
【国运状态更新:国运流失速度由每时辰-5点,降低至每时辰-4点!】
何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八百点龙气。
这个盘踞在狼居胥山,试图建立法外之地的“山贼王”,气运果然雄厚。
只可惜,他选错了地方。
更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朕的刀。
何岁的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殿门的方向。
他知道,他那把饮饱了血的刀,回来了。
而且,这把刀的刀刃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丝源于他自身信念的裂痕。
“陛下。”
小安子猫着腰,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从殿外滑了进来,声音压得比蚊蚋还轻,生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寂静。
“御前侍卫,秦天,已在殿外候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说……幸不辱命。”
“让他进来。”
何岁放下密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风沙、血腥、汗臭与石灰的复杂气味,仿佛一头无形的野兽,咆哮着冲了进来,瞬间驱散了殿内安神的檀香。
秦天,大步踏入。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天子近臣的三品飞鱼服,但这身华贵的官服此刻却像是一块破布,沾满了凝固的泥浆与暗红色的血渍,好几处都被利器划开,露出下面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仿佛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个日夜。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疲惫、未曾消散的滔天杀意,以及……一种浓重到几乎要溢出来的,三观被彻底颠覆后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他像一头刚刚经历过血战,却发现自己为何而战的理由无比荒谬的孤狼。
“咚!”
一个沉重的,用厚厚的桐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木盒,被他重重地,砸在了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
那声闷响,让侍立一旁的小安子浑身一颤。
“陛下,臣……幸不辱命。”
秦天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狼居胥山匪号‘山鬼’的匪首,李子欣,其头颅在此!”
何岁的目光,并未落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
他的视线,如同一柄最精细的手术刀,始终在秦天的脸上,在那双燃烧着矛盾火焰的眼睛里,一寸寸地剖析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把刀,在饮过“同类”的血之后,变得更加锋利了。
但也变得更加……迷茫。
“打开它。”
何岁的声音淡漠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秦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似乎没想到皇帝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他没有迟疑,立刻领命。
他伸出手,解开油布上那浸透了血污的绳结,动作却有些僵硬。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木盒的卡榫时,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咔哒。”
盒盖被打开。
一颗用石灰精心腌制过的头颅,赫然暴露在摇曳的烛火之下。
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书生气的轮廓,此刻却被络腮胡与狰狞的表情所覆盖。他的双目圆瞪,瞳孔中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极度惊骇、不甘,以及无法理解的荒谬。
然而,秦天的目光,却像是被这颗头颅上残留的怨毒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
他脸上的那股困惑与挣扎之色,愈发浓重。
“很好。”
何岁仅仅瞥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将这污秽之物处理掉。
“一路奔波,辛苦了。退下歇息吧。”
小安子战战兢兢地上前,几乎是闭着眼睛将木盒抱起,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可秦天,却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无比剧烈的天人交战。
何岁也不催促。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手边的温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他知道,这把刀,有话要问。
或者说,有怨要诉。
这很好。
一把没有思想的刀,只是死物。
一把会思考,会困惑的刀,才有被彻底驯服的价值。
终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何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
何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那个李子欣……”秦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他也是!他也是来自……那个地方的人!”
何岁呷了口茶,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朕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三座无形的太古神山,轰然一声,狠狠压在了秦天的心头!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愤怒、乃至对“同类相残”的诘问,在这一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他几乎窒息。
他知道?
他竟然……早就知道?!
秦天的大脑一阵轰鸣,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舞台上拼尽全力厮杀表演的角斗士,而台下那位至高无上的观众,从幕布拉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晓了所有的剧本,包括他此刻内心的荒唐与可笑。
“臣……臣不明白!”
秦天的声音变得干涩无比,他指着殿门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理喻的癫狂。
“他有‘系统’!一个可以凭空造物的‘山寨建设系统’!陛下,您知道臣在他的山寨里看到了什么吗?”
“臣看到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连弩设计图!看到了完整的水力驱动锻造工坊!甚至……甚至看到了水泥的雏形!”
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宣泄。
“他拥有我们那个时代的基础科学知识!他拥有足以改变世界,造福一方的工具!他本可以建立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一个自给自足,能庇护无数流民的坚固堡垒!”
秦天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里充满了被同类无下限的作为颠覆三观后的暴怒。
“可他用那些东西做了什么?!”
“他用最先进的锻造技术,去打造最精良的刑具,日夜不停地折磨那些被他掳掠上山的无辜百姓,只为取乐!”
“他把掳掠来的女人,当成牲口一样圈养在肮脏的地牢里,肆意玩弄!稍有不顺,便虐杀泄愤!”
“他的‘宏图霸业’,就是抢光山下所有村镇的粮仓,杀光所有不愿臣服他的人,然后当一个占山为王,夜夜笙歌的土皇帝!”
他死死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他比顾秉谦那种封建官僚还要腐朽!比宫里最卑劣无耻的宦官还要贪婪!比史书上最残暴的昏君还要丧尽天良!”
“为什么?!”
他终于吼出了心中最大的那个疑问,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个平静得令人发指的年轻皇帝。
“我们明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接受过同样的教育!我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不合理!这根本不合理!”
他期待着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那套摇摇欲坠的现代价值观,重新找到支撑点的解释。
然而,回答他的,是何岁一声极轻,极淡,却又极尽嘲讽的嗤笑。
“合理?”
何岁终于放下了茶杯。
杯底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九层台阶,走到了秦天的面前。
属于帝王的龙涎香,混合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笼罩了秦天的全部感官。
“秦天,你来告诉朕,什么叫合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你觉得,你所在的那个所谓的‘文明时代’,就没有罪恶,没有贪婪,没有那些为了满足私欲而不择手段的人渣了么?”
秦天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反驳:“不,当然有,可是有法律……”
“没有可是。”
何岁直接打断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像是在看一个天真得可笑的孩子。
“你所谓的时代,所谓的教育,所谓的道德与法律……那不过是一座更大,更舒适,用舆论和监控筑成的笼子罢了。”
“绝大多数人,不是因为生性善良才不去作恶。”
“而是因为害怕笼子的惩罚,所以才伪装成了好人。”
“而这个世界,对李子欣这种人来说……”何岁微微俯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没有笼子。”
“当一个人拥有了超凡的力量,摆脱了所有的束缚,他为什么还要遵守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世界的繁冗规矩?”
“权力,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本性,秦天。”
“它只会将一个人最真实的本性,毫无保留地,放大到极致。”
“李子欣,他不是到了这里才变得腐朽。他骨子里,一直都是那样一个卑劣、贪婪、且毫无底线的烂人。朕的江山,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让他可以为所欲为的舞台。”
何岁的话,如同一柄柄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秦天的心脏上。
将他那套引以为傲的,来自现代社会的价值观,砸得支离破碎,满地狼藉。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没有了法律,没有了监督,没有了道德的枷锁……
一个人的欲望,究竟会膨胀到何种地步?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
何岁的声音,如同魔鬼的私语,在他耳边响起。
“那你呢?”
“你,秦天。曾经的兵王,代号‘孤狼’。”
“朕若是不在顾府寿宴上,亲手敲断你的傲骨,不给你戴上这道【龙魂之契】的枷锁……”
“你会不会,也想借着顾家的势力,掌控京城兵权,然后用你超越时代的知识,颠覆朕的江山,建立一个你心中所谓的‘理想国’?”
“嗯?”
那一声轻飘飘的,上扬的鼻音,却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秦天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嗡——!
他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后颈疯狂冒出,浸湿了衣领。
他想过吗?
他当然想过!
在他刚刚穿越而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腐朽的封建王朝时,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自己的知识和武力,改变这一切!
他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大致的蓝图,第一步,就是借助国丈顾秉谦的势力,掌控兵权,然后……
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剧痛,骤然爆发!
“啊——!”
秦天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狠狠撕扯他的灵魂!
他的眉心处,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
是【龙魂之契】!
何岁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仅仅只是一个念头。
一个“你敢有不臣之心”的念头。
这道灵魂枷锁,便自动给予了最严厉的惩罚!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那股足以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惧,却永远地烙印在了秦天的意识深处。
他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向何岁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困惑与愤怒,只剩下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什么可以讲道理的“老乡”。
他是一个清醒的,冷酷的,将人性看得通透无比,并且真正手握“天罚”之力的……猎人。
而所有的穿越者,在他眼中,都只是闯入了他猎场的,待宰的猎物。
何岁看着他那张因恐惧而失血的脸,缓缓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满意地笑了。
“你看,你们没有区别。”
“李子欣的欲望,是财帛和女人。而你的欲望,是建功立业,是改变世界。”
“本质上,并无高下之分。”
何岁转身,缓缓走回御座,重新坐下。
“在朕的江山里,只有一个规矩——”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终极威严。
“那就是每个人,都在朕划定的位置上,各安天命。”
“而朕,就是天命。”
秦天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现代人优越感,都在刚才那场灵魂的剧痛中,被碾得粉碎。
“你的练兵方法、你的战术思想,在这个时代,是无价之宝。”
何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如同阳光穿透乌云般的灼热。
“但跟着顾秉谦那种旧时代的腐朽官僚,只会埋没你的才能。他会让你做什么?用你的特种渗透,去帮他刺杀政敌?用你的游击战术,去帮他铲除异己,争权夺利?”
何岁轻蔑地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他那颗早已僵化的脑袋,根本理解不了你这把刀的真正价值。他只会用你来切西瓜,最终让你这把绝世名刃,卷了刃,生了锈,埋没在肮脏的政治斗争里。”
秦天的心,猛地一跳。
何岁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和不甘。
“但是,朕不一样。”
何岁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能点燃人心中最原始的野心和渴望。
“朕,或许不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但朕,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你脑子里那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充满了足以让任何男人热血沸腾的蛊惑。
“秦天,真心为朕效力。朕向你承诺——”
“朕会为你组建一支,完全独立于大玥现有军制之外的特殊部队!番号,就叫【龙骧】!”
“朕会给你最好的兵源,最精良的装备,最不受掣肘的指挥权力!”
“朕要你,用你那个时代的训练方法,为朕锻造出一支真正的幽灵!一支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能于千里之外断敌军粮草,能用最小的代价,为朕赢得整个战争的……神兵!”
“朕要你,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尽情地施展你的才华,让你‘兵王’之名,响彻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让你,成为朕手中,最锋利,最荣耀,也最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
“天子之刃!”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在秦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沸腾了!
一边,是思想陈旧,只知争权夺利,将他当成高级打手和棋子的老狐狸。
另一边,是思想超前,洞悉一切,能真正理解他价值,并承诺给他一个实现毕生抱负的宏伟舞台的“老乡”皇帝。
这个选择题,还需要做吗?
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尊严,在这样一个能让他燃烧自己所有热血,实现终极自我价值的宏伟蓝图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一个兵王!
一个天生的战士!
战士的宿命,就是追随一个强大的,能带领他走向胜利与荣耀的君主!
秦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眼中的迷茫、困惑、挣扎,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点燃的狂热与决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颗属于“孤狼”的骄傲之心,彻底碾碎,然后虔诚地埋葬。
下一刻,他用一种无比郑重,无比肃穆的姿态,对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双膝跪地,五体投地,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叩在了冰冷而坚硬的金砖之上。
这一次,再无半分勉强,再无半分屈辱。
只有一把找到了铸剑师的绝世名刃,最彻底的臣服与归属。
“臣,秦天……”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
“愿为陛下之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