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马同槽（1 / 1）
与陆长生大军的肃杀和紧张截然不同，柳林堡堡最深处一间装饰奢华、铺着厚厚地毯的暖阁内，却是觥筹交错，丝竹靡靡。
司马昭敞着衣襟，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脸颊泛着酒醉的红晕。
他一手搂着一名衣衫半解、媚眼如丝的歌妓，另一只手举着镶金嵌玉的酒杯，正对着下方弹奏琵琶的乐工含糊不清地叫好。
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金盘玉盏，酒香与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弥漫着奢靡堕落的气息。
“好！弹得好！赏！重重有赏！哈哈哈！”司马昭醉醺醺地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歌妓雪白的胸脯上，引得她一阵娇嗔。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
暖阁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冷风裹挟着外面隐约的犬吠声瞬间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司马师。他一身劲装，腰佩长剑，与室内的奢靡景象格格不入。他目光如刀，冷冷扫过那几个惊慌失措的歌妓和乐工，声音如同寒冰：
“滚出去！”
那几个女子和乐工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暖阁。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扫兴！”司马昭不满地嘟囔着，试图坐直身体，却因酒力又软了下去。
“父亲让我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训练死士，整日里对着那些木头疙瘩一样的杀手，闷也闷死了！玩玩怎么了？那昏君自顾不暇，父亲又素来谨慎，不会知道这里的。”
司马师大步走进来，眉头紧锁，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玩玩？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父亲经营多年的心血！是我们在京畿最隐秘的刀！若是出了纰漏，你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他走到案几前，看着满桌狼藉，烦躁地一把推开酒壶，“父亲今晚不会过来了。”
“嗯？”司马昭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打了个酒嗝，“父亲…父亲为何不来？不是说好今晚要亲自检阅新训的那批‘杀手’吗？”
司马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父亲派人传信过来，说是国师张角突然造访太傅府，要与他‘论道藏，参玄机’。
司马师放下茶杯，眼神中带着一丝疑虑，“而且…张角还带来了一颗据说是用千年灵芝炼制的‘九转金丹’，说是能延年益寿，助长修为。
父亲…似乎颇为意动，今晚要留在府中，与张角彻夜论道，服丹静修了。”
“张角？太平道那个老神棍？”司马昭大着舌头，醉醺醺地嗤笑一声。
“听说他们在河北搞什么符水治病，聚拢了好大的势力，信徒遍地…最近他们那边的动静可不小，闹腾得很。
这次突然来找父亲…嘿嘿，大哥，你说这老道士，不会也对那龙椅…有想法吧？”他眼中闪过一丝醉意掩盖下的精光。
司马师沉默了一下，缓缓道：“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张角此来，示好是假，探路是真。太平道势大，若能引为奥援，自然是一大助力。
父亲今晚留在府中，既是稳住张角，也是要探探他的底牌和诚意。”随后司马师抬头看向瘫在软榻上的弟弟，语气严肃了几分。
“父亲昨天才试探了那个曹操，今天那曹操居然没什么表示，感觉有点不对，我来的时候，父亲还特意叮嘱，让我们兄弟二人今晚务必打起精神，小心戒备，万不可懈怠！”
“戒备？哈哈哈！”司马昭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坚固的石壁和窗外隐约可见的岗哨。
“大哥你多虑了！看看这柳林堡！城高墙厚，固若金汤！外面有咱们精心训练的三千死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堡内机关重重，易守难攻！别说那昏君现在自顾不暇，就算他真派兵来打，没有三五万精锐，休想撼动分毫！
能有什么事？来来来，大哥，别绷着了，陪我喝一杯！父亲不在，我们更要放松一下嘛！”说着，他又拿起酒壶，硬是给司马师面前的空杯倒满。
司马师看着弟弟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心中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他深知弟弟的脾气，拗不过他，加上自己也觉得父亲有些过于谨慎了，便皱着眉头，象征性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辛辣的烈酒。
放下酒杯，司马师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他压低声音道：“昭弟，你可还记得父亲前几日提及的那个怪梦？”
“怪梦？”司马昭醉眼惺忪。
“嗯，”司马师眼神凝重，“父亲说，他连续三夜，都梦到同一个景象：三匹神骏异常、毛色如墨的骏马，同在一个巨大的石槽中饮水。
那石槽古朴沧桑，仿佛承载着天命。三马饮水之时，周身竟散发出万丈霞光，瑞气千条，将整个梦境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父亲醒来后，心中惊疑不定，不知此梦是吉是凶，又预兆着什么？”
“三马同槽？霞光满天？”司马昭歪着头，醉醺醺地琢磨着，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
“吉兆！大吉之兆啊大哥！三马，可不正应了我们司马家父子三人？！
同槽饮水，那是共襄盛举！霞光万丈，那是天命所归，紫气东来啊！
哈哈哈！父亲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梦分明预示着，我们司马家的大事，必成！
别说起兵相助哪位宗室大人物，就是那龙椅。司马昭慢慢压低声音，也未必一直是他们家的！来来来，为这吉兆，再干一杯！”
司马昭兴奋地举起酒杯，就要再饮。
然而，他手中的酒杯还未送到嘴边——
“砰！！！”
暖阁的门再次被猛地撞开！这一次，力道之大，几乎将门轴都撞断了！
一个浑身烟灰、脸上带着血痕和极度惊恐的中年死士头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烟熏而嘶哑变形，带着哭腔：
“少主！少主！不好了！起…起火了！四面八方！全是火！烧…烧过来了！！！”
“什么？！”司马师猛地站起，脸色骤变！杯中的残酒泼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司马昭的醉意瞬间被吓醒了大半，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四溅。
司马师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厚重的窗棂！
一股灼热的气浪伴随着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风浪的司马师也瞬间如坠冰窟，头皮发麻！
只见目之所及，整个柳林堡外围，已彻底化为一片炼狱火海！
废弃的军户区，那些草结泥糊的房屋、营帐，此刻如同被浇了油的火把，疯狂地燃烧着。
火舌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的爆响！更可怕的是环绕堡垒的柳树林！
那些低垂的柳枝上挂满了轻盈的柳絮，此刻在无数火箭的引燃下，如同最致命的火绒，一点即着，瞬间蔓延成片！
干燥的柳枝富含油脂，燃烧起来异常迅猛，发出“呼呼”的咆哮声！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数不清的燃烧着的柳絮被热浪卷起，如同无数飞舞的火蝴蝶，飘向堡垒的主体建筑，落在干燥的木质结构、茅草覆盖的哨塔顶棚上！
整个柳林堡，从外围到核心，正被一片迅速合拢的、炽热狂暴的火墙所吞噬！
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将半边夜空映照得一片赤红，如同……如同燃烧的晚霞！霞光漫天！
司马师僵立在窗前，看着这毁天灭地的火海，看着那将黑夜染成赤红的“霞光”，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弟弟司马昭那醉醺醺却充满野心的狂言：
“三马同槽？霞光满天？吉兆！大吉之兆啊大哥！…预示着，我们司马家的大事，必成！”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这哪里是什么天命所归的霞光？这分明是……焚尽一切的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