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塞上春来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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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的梨花盛开之时,祁让正好从皇陵归来。

他在皇陵为晚余建了衣冠冢,把晚余用过的一些旧物放进了棺材里。

承乾宫有着太多关于他们的回忆,他把这里锁了起来,除了他和日常打扫的宫人,不许其他人进来。

推开院门,入眼便是两树洁白,如雪如玉,满院芬芳。

树下的摇椅上空无一人,上面落满了花瓣。

他走过去,拂落花瓣,在椅子上坐下,闭了眼,躺在上面轻轻摇晃。

吱吱呀呀的响声里,旧日光景在眼前一一浮现。

过去他常听人说,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

他觉得他可能也老了。

老的不是年岁,是心境。

他的心,在棺材落入墓穴的那一刻,就随着那些旧物件一起被埋葬在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梨花飘飘而下,落了他满身,仿佛春天为他举办的葬礼。

把他和过往都埋葬在了这个春天里……

轻轻的,有脚步声响起。

他听到了,却没有睁眼。

他甚至幻想着,是晚余在向他缓步走来,怕惊醒了他的梦,才把脚步放得这样轻。

然而不是,徐清盏的声音随之响起,打破了他的异想天开。

“皇上,甘州那边来信了。”

祁让摇摇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摇起来,闭着眼睛懒懒道:“你念给朕听吧,朕想眯一会儿。”

徐清盏应是,拆了信,清冷的嗓音伴着飞雪般的花瓣散落在院中。

信上说,沈大将军和余娘子已经平安抵达甘州总兵府,之所以走了这么久,是因为从西安往甘州的途中接连下了几场暴雪,暴雪给民众造成了很大的灾害,他们一面赶路,一面救助沿途的灾民,耗时四个月才走到甘州境内。

信上又说,余娘子没有入住总兵府,而是在总兵府附近另外置办了宅院,带着女儿和十几个在雪灾中失去亲人的孤儿住在那里,沈大将军尊重她的决定,送了她几个能干的下人和几个身手好的护卫。

信上还说,梨月小姐身体康健,一路行来都没生过什么病,和余娘子收养的那些孩子相处很好,那些孩子也很喜欢她,帮着余娘子照顾她,她已经适应了当地的环境,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徐清盏念完了信,又将信纸折叠起来装回信封里,咳了几声才道:“总体来说,一切安好,皇上可以放心了。”

祁让嗯了一声,面上没什么波澜,轻轻颤动的眼睫却昭示了他内心的悸动。

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对徐清盏伸出手:“扶朕起来,朕要回去批折子了。”

既然她们都安好,那他就放心了,余生他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佑安,治理好天下,给她们创建一个安定繁荣的太平盛世,好让她们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片自由的天地。

徐清盏弯腰伸手将他扶起,帮他整理了一下龙袍,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朱漆的大门缓缓关起,将那一院子的寂寥花事锁在了高高的宫墙之内……

江南春已老,塞上春来迟。

当西北的消息送回京城时,皇后娘娘葬入皇陵的消息也随着春天的脚步传到了西北。

这天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干燥而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沙土和青草的气息,这是边塞春天独有的味道。

紫苏和梅霜带着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浆洗衣物,晾晒被褥,晚余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看着梨月和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舒适,在这里,没有高高的宫墙圈禁,没有刻板的规矩束缚,没有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她可以自由畅快地呼吸,随心所欲地生活。

梨月咯咯笑着追着一个比她稍大的孩子跑,粉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晚余看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佑安。

如果她们没有出宫,明年的这个时候,佑安是不是也会追着姐姐跑了?

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她连忙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知道,佑安是皇子,注定要承担起江山社稷的重任。

而梨月,她希望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成长,永远不必被宫廷的规矩束缚。

“阿娘,阿娘……”梨月玩累了,跑回到她身旁,张开双臂扑进她怀里。

晚余将她抱坐在腿上,去亲吻她汗津津的小脸。

院门外响起爽朗的笑声,隔壁的大婶领着自家三岁半的小孙子来串门,给晚余带了一束刚开的杏花。

“余娘娘,给你花花。”小家伙在奶奶的授意下,羞答答地把花枝举到晚余面前,扭扭捏捏的样子,逗得几个大人都笑起来。

晚余也笑了,接过花向他道谢,放在鼻端轻嗅:“好香啊,你送我花,我送你什么好呢?”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指着梨月说:“我要妹妹。”

大人们顿时哄堂大笑。

一个下人和大婶打趣道:“你孙子精明得很呢,一束花就想把我们家小姐换走,长大了肯定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大婶也笑:“那还不是余娘子把娃娃养得好,你瞧这粉粉嫩嫩,娇娇俏俏的,只怕那些养在皇宫里的小公主也不过如此了,你说她是真公主我都相信。”

晚余眉心微蹙,和梅霜紫苏对了个眼神,随即笑道:“大婶过奖了,我家这小魔头,可不敢和公主相比。”

大婶不以为意,另起了话头道:“说起皇宫,我家大儿子刚从关内贩皮货回来,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崩逝了,皇上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几个月都没有上朝,天天守着皇后娘娘的棺椁舍不得下葬,直到最近天气转暖,才不得不将皇后娘娘送到皇陵安葬。”

晚余突然听闻和自己相关的消息,有点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才想,她人在西北,被葬入皇陵的,应该是一口空棺材吧?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举目望向院墙外纯净湛蓝的天空,和远处绵延起伏的雪山。

这样也好,皇后葬入皇陵,一切尘埃落定,但愿祁让能够放下过往,好好把佑安抚养长大,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儿女情长,本就不该属于帝王。

院门又响,沈长安穿着一身绯色广袖的武官袍服,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亲随卫央跟在他身后。

隔壁大婶看到他,立刻收起了笑,恭敬地向他福身行礼:“沈大将军安好!”

院子里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也都自觉地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站成一排,看向他的目光又是崇拜又是敬畏。

沈长安对大婶微微颔首算作回礼,不等和晚余说话,梨月已经从晚余怀里挣出来,对他张开小手:“沈叔叔,抱……”

沈长安弯腰将她抱起,往空中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

梨月最喜欢这样,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道:“再来,再来……”

“梨月,别闹。”晚余叫住她,问沈长安,“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沈长安一边逗梨月玩,一边和她说道:“你说的那个废弃学堂,我已经让卫央问过了,那里先前是一个落魄秀才办的私塾,同时也收留一些因战乱和灾荒失去亲人的孤儿。

他原想着是用教书赚的钱来养活那些孩子,但这里的民众并不热衷于让孩子上学,因此他也没赚到什么钱,反倒把自己的家底掏空了。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终日卧病在床,书教不下去,那些孩子也都跑了,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孩子不忍弃他而去,每日里沿街乞讨,上山挖草药换钱给他治病。”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抱着梨月看向那群高高低低站成一排的孩子。

孩子们全都紧张起来,失去亲人无家可归的伤痛,让他们变得极其敏感,生怕下一刻就会被遗弃。

沈长安收回视线,接着对晚余说:“那秀才听闻你想找个地方安置这些孩子,他说他可以不收你的租金,只希望你能在他死后,收留那个照顾他的孩子。”

“他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晚余问道。

沈长安转头看了卫央一眼。

卫央挠挠头道:“属下没问他是什么病,不过看起来是挺严重的。”

“是说梅秀才吧?”隔壁大婶突然插了一句,“我知道,那个梅秀才得的是虚劳症,这病最难治,死不了又活不成的,是个无底洞。

他一个外乡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好在他从前与人为善,积了不少德,街坊四邻时常帮衬一二,奈何大家都不富裕,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你说他姓什么?”晚余心头跳了一跳,“你说他是外乡来的,可知是哪个外乡?”

大婶摇摇头:“只知道姓梅,名字我不记得,具体哪个外乡,他也没说过,但他学问是真的好。”

晚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对沈长安说道:“带我去见见他吧,我想当面和他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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