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钦差大人,你对钞能力一无所知!(1 / 1)
长安县的天,彻底清朗了。
县衙的府库从未如此充盈过。
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银锭,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白光。
旁边是码得像小山一样的铜钱,还有数不清的地契、商铺契约以及一本本记录着卢家百年盘剥罪证的账本。
张居正站在宝库中央,胸中激荡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一半是狂喜。
有了这笔钱,他可以修缮城墙,疏通水渠,减免赋税,甚至给手下的衙役们换上新刀,发足饷银。他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副长安县百废俱兴、民生安乐的盛世蓝图。
另一半,却是巨大的忧虑。
这笔财富太庞大了,庞大到足以让长安县脱胎换骨,也庞大到像一块在黑夜中发出万丈光芒的磁石,会引来四面八方潜伏在黑暗中的豺狼。
卢家倒了,可盯着这块肥肉的,又何止一个卢家?
他仿佛已经能感受到,无数贪婪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甚至从遥远的京城,投射到这座小小的县衙府库之上。
与府库里的沉重气氛不同,田府后院,一片岁月静好。
田野侧躺在摇椅上,眉头微蹙,显然对外界的纷纷扰扰有些不满。
“春桃。”
“公子,奴婢在。”伶俐的丫鬟端着一碟切好的蜜瓜,轻手轻脚地走近。
田野用手背盖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抱怨:“外面抄家的动静,是不是把我墙角那几只画眉给吓跑了?”
春桃忍着笑,低声回应:“公子放心,鸟雀都在呢。就是……您吩咐新做的那个云丝靠枕,绣娘说还得两天。”
“唔,让她快点,这个枕头太硬,硌得慌。”
张居正怀着满腹心事,第三次踏入了田府后院。
他看着那个为靠枕太硬而烦恼的年轻人,再想想自己为那数十万两银子而彻夜难眠,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走到摇椅旁,深深一躬:“先生,卢家资产已清点完毕,共计白银三十七万两,黄金三万两,另有良田三万亩,商铺百余间……学生前来请示,这笔巨款,该如何处置?”
田野正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听着这一长串数字,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别再来烦我”的意味。
“只要别再吵到我睡觉。”
张居正身体一震,如遭雷击。
小事?
足以让一个国家发动一场战争的财富,在先生眼中,竟然只是……一件不值得打扰他午睡的小事?
他瞬间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点拨自己!
是啊,金钱财富,不过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正重要的,是利用这些身外之物,去行“道”,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先生这是在考验自己的心性,看自己会不会被这泼天富贵迷了心窍!
想到此处,张居正只觉得一股豪气从胸中升起,之前所有的忧虑与恐惧一扫而空。
他对着田野的背影,再次深深一躬,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学生明白了!定不负先生期许!”
他转身离去,步履生风,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准备回到县衙大展拳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前脚刚踏入县衙大堂,后脚,一匹快马便卷着烟尘,嘶鸣着停在了门口。
一名驿卒翻身下马,满身风霜,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声音嘶哑地大喊:
“吏部八百里加急!长安县令张居正接旨!”
张居正心中猛地一沉,那股刚刚燃起的豪情,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他颤抖着手接过公文,撕开火漆。
公文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内容却冰冷刺骨。
命令很简单:即刻暂停处置所有卢家资产,封存府库,原地待命,等待朝廷派员交接。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次日清晨,新的“钦差”仪仗,便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安县城。
来者名为崔亮,三十岁上下,面如冠玉,身着一身崭新的三品监察御史官服,胸前的獬豸补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骑在马上,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在城门口迎接的张居正,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位七品县令,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微笑里,没有半分善意,只有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
只因他的姓氏,是崔。
清河崔氏。
天下五姓七望之首,真正的顶级门阀,一个跺跺脚,能让大宁朝堂抖三抖的庞然大物。
崔亮没有在县衙大堂停留,甚至没喝一口茶,便直接在张居正的“陪同”下,走向了府库。
“吱呀——”
府库沉重的大门被推开。
当那如山似海的金银出现在眼前时,即便是见惯了世面的崔亮,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的火热,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
他背着手,像巡视自家后花园一般,踱步其中。
他随手拿起一枚银锭,在手里掂了掂,又随手扔回箱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张大人,辛苦了。”
崔亮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能在这穷乡僻壤,办下如此大案,也算是有些本事。”
张居正拱手,不卑不亢:“下官份内之事,不敢居功。此皆仰仗天威,与百姓支持。”
“哦?百姓?”
崔亮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刺。
“本官怎么听说,张大人前些日子,还被‘百姓’堵在衙门里,差点连御赐的功德碑都给砸了?”
张居正的脸色微微一白。
崔亮用丝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灰尘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继续敲打。
“张大人,你要明白。有些功劳,不是你一个七品县令能接得住的。接住了,烫手。”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身旁的钱箱。
“这些东西,更是如此。”
县衙后堂,两人分宾主落座。
崔亮终于懒得再绕圈子,他将吏部的公文往桌上一拍,身体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张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卢家的全部资产,即刻造册,移交给我。”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本官,会‘代为’上缴国库。”
那“代为”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张居正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迎着崔亮的目光,寸步不让。
“崔大人,此言差矣!这笔钱,每一分,都沾着长安县百姓的血与泪!下官斗胆,恳请大人上奏朝廷,将此款项截留一部分,用以修缮长安县,救济贫苦,此乃真正的用之于民!”
“用之于民?”
崔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靠回椅背,冷笑连连。
“张居正,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了?”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毕露。
“你可知,我清河崔氏,在朝中六部,有多少门生故吏?你可知,户部尚书,见了我也要称一声‘贤侄’?”
“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也认清眼前的形势!”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冰渣。
“不要,自误前程!”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站起身来。
“崔大人!你这是要将长安百姓的救命钱,中饱私囊!”
“放肆!张居正,你敢污蔑本官!”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穿过后堂,越过院墙,清晰地传到了另一边的后院。
躺椅上,田野的午睡,再一次被无情地打断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摇椅上猛地坐起。
这帮人还有完没完了?
一天到晚,吵吵吵!
另一边,张居正被崔亮的气势压得节节败退,几乎陷入绝境。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再一次,硬着头皮,走向了田府后院。
他刚进院门,就看见田野一脸起床气地揉着太阳穴。
“先生……”张居正刚开口,就被田野打断了。
田野被吵得头疼欲裂,指着前院的方向,满脸都是被打扰清梦的暴躁与无奈。
“吵死了!”
他随口抱怨道。
“这么点破事,有什么好争的?”
“这么麻烦,不如全发给城里的穷人算了,省得天天在我耳边嗡嗡嗡,跟苍蝇一样!”
这句慵懒至极,又充满了烦躁的抱怨,顺着敞开的院门,飘了出去。
恰好,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那个故意跟过来,想看看张居正去搬什么救兵的崔亮耳中。
崔亮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脸上的傲慢与冷笑,瞬间凝固。
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发……发给穷人?
全发了?
他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