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欣不理解,为什么孟如伊要为一个冰淇淋而生气。
——就因为我没记住她不爱吃草莓味的?
——还是因为我闷声不吭就替她解决了负担?
——是她说不吃的啊!(抓狂、苦恼)
“伊伊,哎呀伊伊,你别生气喽好不好嘛,我重新买个给你吧。”梳着两个丸子的姚欣,发绳上彩色的果冻吊坠随身体一动一动。
搂住一头马尾辫的好友撒娇,“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17岁青涩的孟如伊默不作声推开了朋友的手,直勾勾盯着。女孩撇嘴,可怜兮兮,她不争气地心软,“没事,我没生气。”
女孩川剧变脸似的,骤然喜笑颜开。
“那我们继续说刚刚的话题。”姚欣高兴地拉拽住她的右手,一蹦一跳往前小跑,指甲扣进了孟如伊细嫩的手背肉里。她回头对她一笑。
喉头滚了几圈,还是说不出扫兴的话,独自承受那越来越强烈的痛感。
阳光明媚的高中坦途,回忆里奋发拼搏的日子,少女美好的笑脸,和无限憧憬的未来。
那时候困扰她歪七扭八的智齿都还没冒尖,是真正喜悦的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候。
胸中的火焰,燃烧汇成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
……
“伊伊,你快来画画啊。”
姚欣在呼喊,孟如伊按着疼痛难忍的肚子,回想兴许是中午的海鲜吃多了,有些就要窜稀的念头。
一盘煮红的基围虾,丝丝条条鲜香的蟹肉,配肥美的各种蛤,拿一碗白米饭。
劲道的虾肉往香香酸酸的醋里一滚一翻,完完全全透入汁液,唇齿间留下细腻稚嫩的啧啧回味,又复一只剥去壳后点滴着汤水的虾。
撬开坚硬的蟹壳,特有的红色,拿出筷子邦邦敲两下。惊叹一句,黄到发橘偏红的蟹黄与白色纯净质地的蟹膏融合,鲜味扑鼻而来,迸发的唾沫,喉结自然地上下一吞咽,还是用醋,带入生姜粒的火辣,忘记了虾肉的美味。
血蛤会流出暗红淤血似的絮状物,花蛤好像还品出了一点点泥沙,大部分叫不上名字的蛤微微敞开各种花纹的保护屋,吐出透气的一对活力触角,保留在了最可口的瞬间。它有胖胖的肚肠,筷子戳戳后变瘪瘪的,里面有糯糯的口感。
“伊伊?”姚欣试探着问。
孟如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吃得不多,她忍了忍不适,整理整理凌乱的发丝,“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催什么?”
一幅洁白的画纸,一地眼花缭乱的颜料桶,这个蓝掺杂那个绿,那个粉混合这个白。
手绘馆的小姐姐介绍说,可以凭着自己想象任意作画,成品还能带走。
“伊伊,你想画什么内容呀?”头靠着她肩膀,圆溜溜的大眼睛瞧她,满是新奇的情绪。
“我,我没想好。”
霎时间黯淡一些的眸光,“啊?”失落。
过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一阵剧烈的冲击感,就像是喷涌的洪水抑或是迅猛的火山爆发,不可违抗,敲打她全部警戒神经。一身细胞都在拼命克制。
一分钟、两分钟后,不行!不行!
孟如伊感觉自己魂魄在抵触。
不假思索的抄起几桶颜料猛地往白纸上毫无逻辑的泼了点。五颜六色的颜料缤纷相撞,最后成就了一幅有那么几丝特立独行艺术风味的画。
“去个厕所——”
姚欣还托下巴苦思冥想,却偏偏耳细,听见他人对孟如伊手艺的喜爱。
她也不清楚的愤怒,迅速蹿起火苗卷噬了心神。
原来我曾这样嫉妒过自己的闺蜜。
……
——嘟嘟——嘟嘟——“喂?哈哈,是伊伊呀,怎么啦?”
烦人精,姚欣知道这是下意识冒出的想法。
深夜的晚间总是格外安宁,日子变得漫长而缓慢,与舒适的床被、轻松的氛围相伴。
黑夜里一闪一闪跳跃的星星,明亮的圆圆月亮,今天是农历十四,怪不得。
再没什么声响,可能窗户楼下的篮球场中还会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小伙打球,时时发出进球的欢呼雀跃。抿口咖啡,不禁感慨年轻的优越。
公司有个紧急任务,所以姚欣并没有休息的打算。
“哎呀,伊伊,这么晚你还没睡啊?我可是被你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昂。”
“姚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一袭飘逸的白衣,侧脸外是灯火绚烂的城市风景。车水马龙,流畅地停停走走,映出了一个又一个黄色红色的光圈。
大开的窗户门,遛进的晚风玩弄裙摆,如扑闪的蝴蝶羽翼。
宁静的夜晚星光点点。
可望不可即。
“……怎么了?”姚欣有点迟疑,仿佛感受到今晚不一样的氛围。
孟如伊沉默地拿着黑屏的手机。
晚风里夹杂丝丝缕缕的清凉,吹起她散落的乌黑秀发。指尖拨过一缕纠缠,怔怔发痴。
腰肢微动,骤然飘离手指的发丝,于源源不断的风中起伏流转。
她稍停滞着看它飞远,哭红的眼白,发肿的鱼泡眼,淡漠死寂的神情,轻扯了嘴角。
抓不住的命运,任何东西早注定抓不住。
一对失去全部情绪的瞳孔。
怔怔发呆。
头昏脑涨沉重,跳动的太阳穴像是里面有什么怪物就要冲破封印,最后撕裂,吞噬可怜兮兮的她。
反胃、疼痛、胸闷,像一根千斤的枷锁,拖着她的躯干,尖叫着求救,“不要抛弃我们!”
孟如伊忽然有感姚欣的回答,呆滞的面容憔悴,痴痴侧耳,对准手机边缘释放声音的孔洞。
你看,她的反应又迟缓了一点。
一只向往光明的白蝴蝶,说不上的该死的,坠亡的宿命。
“姚欣,如果我是真心喜欢白色呢?”
“……啊?”
“可你们会以为,不吉利,又装纯洁。”
“……”
音乐,对面是一首悠扬的音乐。
姚欣困惑地稍加思索着孟如伊的话,电脑上恰好显示一条领导的最新回复,于是她积极地转身投入工作,开始敷衍对话。
电话没有挂断,姚欣了无心思回应。
爽快的风中,漆黑一片的玻璃倒影里,音乐结束愉悦的部分。
迎合句句泣血的悲伤,糅杂她曼妙美好的舞姿。
洁白如玉的脚踝,赤裸着脚丫,在光滑的木板地面不断、不断旋转。
沾染了灰尘的白裙边,轻轻扫过,用力过猛而通红的五个脚趾,和一条条静脉曲张的脚背。
她不知疲倦。
享受其中。
永远永远绽放的舞蹈,耗尽身体所有精力。
喜悦,被捆绑在绝望的内心弹丸之地,最后再为自己的快乐,奋力挣脱一次罢。
——视作生命绝唱。
“姚欣啊,我要告别了……”
“昂,好呀,那我挂喽。”姚欣道。
若干分钟之后,她终于完成了今日的工作,砸吧着嘴,忽然发觉孟如伊方才的状态很不对劲。
可惜,扭头进了卫浴室洗澡,便忘光了所有事。
……
胡舒阳,你没接电话,应该是在加班吧?你的事业近期蒸蒸日上,再加上你的才华和志向,我相信你肯定可以创造出你的天下。
到那时候,可别忘了我。
忘记曾经有个女生为你硬生生养出了强迫症的习惯;忘记你有如此一段爱恋,即使没有那样惊心动魄。
但是你可以忘记我。
忘记我丑陋不堪的心眼,飘忽不定的情绪;忘记你母亲有多少不乐意,究竟多少不满意我;忘记有那么一个女生,后来也渐渐抛弃了白色。
——胡舒阳,这些药片也是彩色的。
——你母亲这次应该是该满意。
“她的电话录音。”方夏按下终止键,两手乖巧地交叉垂落。静候预料中,胡舒阳崩溃向他大喊,说不可能。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
年轻的男人轻轻回去了座椅,至少表情镇定,甚至还对方夏展现了一个笑容。
但颤抖的手掌和几次失败坐不上椅面,依旧表达了胡舒阳的痛心。
方夏看着男人跌宕的胸膛,和捂住面颊的骨节分明的双手,叩叩响亮的桌面,示意他会出去一趟。
关门那刻,方夏似乎听见男人压抑的抽泣。
残酷的事实面前,瓦解破一个个猜测,原来最残忍的,竟然还是真相。
可悲的故事,他不得不劝服相信。
“真正悲伤的人是哭不出的,泪流干了,脑子却异常清醒,清醒的告诉自己一定保持理智。”方夏想到陈萱宁的话。
她失去父母的曾经,是不是也这样无望?
肯定啊……
“怎么样?”陆诚慢慢靠近问。
方夏让出询问室门上的透明玻璃的方格位置,陆诚探头瞧,只见胡舒阳蜷缩身体,幼儿般捂着头。
“也够可怜的。”远眺遥远的地方,洛城熙熙攘攘的都市生活,陆诚叼着烟,含含糊糊地道,“自己的未婚妻得了抑郁症也没发现,到最后自杀了才知道。”
“那孟如伊的那些朋友呢?”
“朋友?”陆诚叼着烟,乐呵一会,“她那些朋友都算什么朋友呢?不过,这很现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