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顺着云京的发丝往上蔓时,一滴雨水砸在了她的眼皮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紧接着一声闷雷炸响,雨势顷刻间变得磅礴。
周围都是不真切的嗡嗡声,大雨扑洒进火堆,蒸腾出厚热的烟雾冲进她的鼻腔和咽喉。
云京被呛醒过来,她眼睛用力撑开一条细缝,先是恍恍惚惚看到老毛驴的蹄子,视线再定在她啃剩下的半截甘蔗上。
“走水了……”
短暂丢失的记忆冒了出来,方才困在驿站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后山的竹林,脆嫩的竹子被烈火吞入腹,发出烟花般噼里啪啦的响声,又在雨水的浇打下冒出一股股的黑烟。
云京被黑烟呛得眼睛酸胀,她嗅了嗅鼻子,灼烧味夹杂着油混成一股无法言说的味道,让云京脑袋突然清醒,她大喊一声:“驴老爷!”
守在她身旁的杂毛老驴喷了个响鼻,乖顺地躺在她脚下,等云京翻身趴上驴背后一骨碌起来背着她冲出了火场。
蓝田驿修在商州古道出口,驿站外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沿坡道往下五里路处有一条河,杂毛老驴停在河边铺满鹅卵石的浅滩上,仰头甩了几下湿漉漉的毛发。
云京她松开驴绳抹了把脸,拍着驴脑袋嘿嘿地笑着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今天这么大的火,驴老爷都没有抛下我,比许多夫妻都强多了,你放心,就算到了长安我也定不把你卖了!”
云京说得信誓旦旦,从岭南到长安,跋山涉水五千里路,一人一驴走了整整两个半月,这段时间全靠着和老驴说话解闷儿,她才不觉得那么难熬。
老驴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蹄子,低头饮水。
“多喝些,待这趟差事办完,我张家的冤情就能平反,到时我定会在长安最好的坊,给你盖个大棚子遮风避雨,再给你找个驴老伴儿,请个小仆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云京轻轻地抚着驴背,一本正经地给老驴画着大饼。
老驴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被激励到地用力喷鼻,低头喝了几大口水,干瘪凹陷的肚皮硬生生被灌鼓起来。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今晚月色微薄,天空如罩在头顶的黑色大幕布,偶有一两点星辰闪烁,如坠入天际的萤火一般微弱。
河道边是几排又高又密的银杏林,林子中间的几棵大树底下没被雨水浇透。
云京拴好驴绳,在树下架起柴堆生了火,挽起裤管蹲在河边洗了把脸,站起来时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缠在了脚腕上,她下意识把脚往回缩,勾在脚腕上的东西却越来越紧。
低头一看,才发现缠着自己腿的那东西有鼻子有眼,竟是个人卡在浅滩上的石头间,正睁着一双死鱼般空洞洞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她伸手去探了探人的鼻息,怯怯地说道:“死人……”
刚架起的火堆被什么一击,突地倒地,火光暗淡跳动几下,渐渐地消失,背后的林子里起了悉悉簌簌的声响。
一股揉合着沉香、乳香和花香的复杂香气顺风飘进鼻子,那味道极杂又极淡,离得越来越近。
云京缩起了脖子,笔直的后背微微弯曲,如察觉到危险的猎物做出抵御的姿势,竖起耳朵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河水哗哗涌动,远处轻微的马蹄声隐约传来,暗夜中,官道上两三点微光闪动,身后复杂的香气突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