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让甲骨文在美国飘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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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实现小说的“文学性”,构建一个末日世界的背景,余切自学了不少古文字。

不单单是甲骨文,世界上其他文字他也在研究,找其中的共性。

然后他发现,这个设定确实十分符合故事背景。

文字从象形字发展为形声字,是为了适应交流效率,但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人类的沟通不再像今天这么频繁,文字就可能重新回到象形字,因为这容易“望文生义”。

在老山战场的猫耳洞内,余切就看到过,有些战士因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他们之间竟然形成了独属于这十几个人的文字,他们通过点、圆圈和长短不一的直线来进行交流。

传达出来的语句十分复杂,足以支撑作战交流。

假如到了世界末日,核废土下的世界使用“甲骨文”并不算稀奇。

另外,写这个小说会使他站在一些语言推广学者的对面——这似乎是一场他要面临的潜在争论。

中国现在流行的是“世界语”。

八十年代很流行“世界语”,全世界大概有四十万人学这门语言,中国至少有两万人,还成立了个“世界语学”的学科。历史上鲁迅、胡适之等人都掺和过这门语言,改开后的这几年是世界语的“第二春”;政府在极力推广,拿出不多的资金搞“世界语汇报展览”,把世界语当做中国特色来打造,巴老、冰心等人发起了世界语协会,而且通通是世界语的好手。

领导认为,世界语的学习可以促使中国人快速接触到现代文化。

这时候,如果你会世界语,年纪又小,很容易被组织快速提拔。

然而,中国人在学世界语,世界上其他的人并不学这个世界语。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

国内的情况是这样,余切就有意思了,国内大力推广世界语,他却在自己的小说里面写美国人未来世界用甲骨文交流。

今后美国读者学习甲骨文,中国人学习拉丁文的变种,世界语?

不知道国内怎么看我?

余切忍不住发笑:反正他自己是知道,这波世界语潮流是没能成的,还不如试试这个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地铁》虽然是个幻想小说,但还是要照顾到逻辑的严密性的。

他从波士顿大学传真给钱忠书,问他有关于“甲骨文”的见解,钱忠书了解经过后很激动,很愿意帮忙。

但是,钱忠书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甲骨文专家,两人通信过几次之后,钱忠书请辞,推荐了一个叫胡后宣的研究员来帮余切的忙。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这一年要结束了。

中国的大江南北,已经染上了秋冬的颜色。叶子掉个精光,风刮起来也很萧瑟。

“哈切!”

“该添点衣服了,再过一段时间,沪市要下雪。”

在沪市的震旦大学校园,胡后宣刚讲完课,正从教学楼走出来。

他买了一份杂志《小说月报》,上面有《落叶归根》的全文。这本小说已经被连载过一次,然而读者的呼声太高,促使《小说月报》又刊登一次。

胡后宣回办公室泡上茶躺着,几个小时看完小说,感慨道:“余切还是写国内小说写的好,他根本上是一个中国作家。那些外国作品太晦涩,而且太外国了,一本书几十个人物,全是洋名字,我看不懂!”

胡后宣是震旦的古代史教授,专搞上古汉语的,十多次参与过殷商陵墓的发掘工作。

新中国的社科有两项重大成就,一个是胡后宣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另一个是《中国历史地图集》。

这几年正是胡后宣的学术收获巅峰,是他出成果的时候,从三十年代开始,胡后宣一辈子都在搞这件事情。

然而,胡后宣最近遇上了麻烦,他很缺钱。

他缺的不是一万块十万块,而是几百万,足以在沪市买二十套房子。

为何这么缺钱?

原来,胡后宣自编撰出《甲骨文合集》之后就开始发愁:组织上认为此事已可以事毕功成,不再愿意提供那么多资金,而胡后宣却有个举办“甲骨文世界大会”的心愿,他还想要再进一步。

不仅仅中国人要知道甲骨文,全世界其他人也应当知道。

在西方数十个发达小国中,有一批针对中国文化进行研究的汉学家,但他们很少知道甲骨文,贬低甲骨文。可是甲骨文这样厉害,“是一门真正复杂的逻辑语言”,这是中国祖先的伟大成就。

但钱钱钱,难倒英雄汉啊!胡后宣找领导提过几次事情,领导总是答应,却并不拿出钱来。胡后宣也知道他的要求过分,只好等待着。

领导说:“甲骨文已经发掘到头了,还能怎么产生影响呢?中国要解决的事情还很多,我们还是一个贫困的国家。”

胡后宣说:“难道甲骨文不重要吗?我们的祖先不重要吗?”

领导道:“这当然重要!但没钱就是没钱。你说中国儿童不要得小儿麻痹症,是不是很重要?为什么以前很多人吃不到药丸,也是因为没钱。”

“国家不是给每个地方的人,都拨款了糖丸吗?”

“那是……那是……”领导道,“胡后宣啊,你可真是个呆子,你了解一番过程再说话吧。”

从1984年,等待到今天,还需要等待多久?胡后宣今年已经75岁,从指标上来看,他的身体仍然健康,但这个年纪的人随时可能被一场小感冒撂倒。他和沪市文坛的老大巴老见过面,他曾经十分健康,和人谈笑风生。这两年,巴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少再见到巴老从他的轮椅上起来。

武康路76号是上个时代文学青年的圣地。巴老一向来者不拒,无论在任何时候去拜访巴老,他都以客人相待。他是中国笔会的会长,仅存的少数可以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

但仔细想想,巴老的脸色还是有变化的。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愉快了,《收获》杂志的李小林有时会替巴老向其他人道歉:“……那个病还是影响到了我的父亲,他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

中国改开后,再一次的进入到了百花齐放的年代,而老作家们却落幕了。现在是余切这些人的天下,全中国的读者宁可关注余切在遥远美洲的衣食住行,花边新闻,也不愿意看上一辈人的病隙碎笔。很多老作家感到落寞,他们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我没有退役,只是大众不再看我的小说了。

沪市的入冬,更让胡后宣感受到了危机感:

不知道他还能否见到今年的雪?震旦大学这个地方,下起雪来是很好看的。看一年就少一年。

首都的雪也很好看,年轻时胡后宣在燕大读书,在首都做研究员,他亲眼见过郁达夫,知道北国的雪是什么样的景色。

那真是壮丽非常,全天下就一个颜色。

未名湖,博雅塔,故宫,诺大的北海……都是白茫茫的。

唯有一片红,是他自己,他是这一片空白中的火焰。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傍晚,一道电话打来。胡家没有安装座机,他所在的宿舍楼是震旦的职工宿舍,有专门的接线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她像往常一样慵懒:“这里是震旦大学职工宿舍,请问……”

“是的。”

“胡后宣,哦不是,胡老师吗?他在。我看到他拿了一份小说,他刚和我打招呼。”

只听到这个姑娘接到电话后,眼睛瞪大了:

“胡老师,胡老师,有人找您……”

一道从社院的急电发来,是现任副院长钱忠人。胡后宣下来接电话,只听到那头道:“胡后宣,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比较合适的……”

余切的新小说,需要胡后宣来帮忙,原来他居然想要用到甲骨文?

关键是,这是一部要出版到美国的小说,这是一个三部曲,仅仅是书商用于营销推广的资金,就是个天文数字。

天助我也啊!钱忠书最后的话是:“后宣,我们有很多年没说过话了,你还想得起来吗?今天又联系到你,我十分的开心。”

胡后宣听到这潸然泪下。

这里面有个故事。

胡后宣和钱忠书之间认识,他们这帮古文圈的曾经有个小圈子,互相之间交流信息。钱忠书是研究先秦文字的,但因为古文字的特殊性,它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演变下来的,于是互相之间都会涉猎到对方的研究成果。

而在这个圈子里面,胡后宣是最热门的红人,因为他研究的是“一切中国文字的起源(在当时看来)”,任何人的研究都要从他这里去考证,他的成果是原始材料。

这帮人的关系也很好。

“融冰之旅”的新闻出来时,让胡后宣大吃一惊:钱忠书为了简体字大骂繁体字老保,又和宝岛的文人争论到大吵起来,这让胡后宣好像记忆恍惚了,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钱忠书。

钱忠书现在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融冰之旅”后,他的文学地位凭借这一事件凭空拔高一层,是当之无愧的文坛大佬。任何人胆敢怀疑钱忠书的文坛地位,立刻有无数拥趸替钱忠书辩论。

这是钱忠书的人生一刻。

钱忠书之所以回国,是因为担忧女儿的身体问题。然而,他女儿没查出来什么病症,只是要多休息,而钱忠书查出了肾病,他的一个肾萎缩了,在七十多岁的高龄,被摘取了右肾脏。

钱忠书的身体自然每况愈下,也开始躺在床上频繁休息。

他和余切高强度通话几天后,剧痛发作,又被送去医院。钱忠书发觉自己不是超级人类,而是个少了一个肾的七旬老汉,那种人生一刻有过一刻就行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余切一样,没个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怪不得余切天天健身。

“你不要告诉余切!”钱忠书叮嘱胡后宣,“我不过是摘掉一个肾,他的小说却关系到中国字怎么在西方世界受到认可的事情。”

“月亮本来是个不说话的星体,而他是个可以使人看到月亮就思乡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跟他合作!”

于是,胡后宣直接推了教务工作,也不找领导要钱搞“甲骨文大会”了,而是直接搭飞机到波士顿找余切。拢共不到三天,他就出现在余切面前。

卧槽,这个胡后宣咋这么积极?余切挺震撼的,他不知道钱忠书和胡后宣的故事。在余切看来,胡后宣是个七十五岁,早该颐养天年的老教授。请到了胡后宣,余切光荣都还来不及。

因为胡后宣太热情了,余切亲自在波士顿的机场给胡后宣接机,七十五岁的胡后宣见到余切后却鞠了一躬。

别,摄像机拍着呢!余切魂都吓掉:“胡老,你要折煞我了!”

胡后宣却道:“我们讲达者为师,你在写小说上超过了其他人太多,我们是合作起来搞学术。但是,你在你那一行要高过我。”

这胡后宣为啥姿态那么低?

余切搞不明白,央台的摄制组也搞不明白,只能都录下来。

摄制组的小同志道:“这胡教授,好歹也是个震旦教授,余老师是个硕士生,大半年没去读了,虽然是燕大的吧,这……不至于啊。”

木青作为摄制组的大领导,只能摸着下巴推测:“可能一些历史轶事被隐藏了。我讲个故事。”

小同志道:“他没看到?”

“没看到。”木青沉痛道。

“可惜,太可惜了。”

“是可惜,但并不可悲。有时候历史的真相,他们有太多故事,无暇顾及。这就是我们纪录片拍摄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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