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血之回音(1 / 1)
“血从来不会直接流到神的脚下,
它先流过厨房地砖、弟弟的眼睛、和没人赔偿的编号者遗属登记册。”
——《旧城血录·赫温残页》
雾都南区·第九口仓街·斜瓦屋36号,一栋像是从潮湿记忆中剥落的民房,沉默地坐落在巷口的尽头。
外墙斑驳,像褪色旧纸上的笔迹,早已模糊不清。
深秋的潮风顺着敞开的窗缝爬进来,像一只没有指甲的手,拨弄着炉灶旁尚未彻底清理干净的灰烬。
屋内,一盏油灯的火苗在风中苦苦挣扎,昏黄光圈摇摇欲坠,将一张女人的面庞映得如纸一般苍白。
赫温夫人坐在桌边,瘦削的肩背略微佝偻,眼窝深陷,目光空洞,像是早已用尽了情绪。
她双手仍在机械地搓洗着那件布满纤维渍的工作服,指节因常年浸泡在碱性纺织水中,早已泛白、皲裂,皮肤如老树皮般粗糙。
“今天厂里……又扣了三成工资,”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如石头在锅底刮擦,“说是雾天电力不稳。”
角落的旧床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睡得不安稳,被子盖不到膝,身子不住地抽动,打着寒颤。
另一个男孩,十五六岁,身形瘦削,眉眼却早已褪去了少年该有的稚气。
他坐在墙角那只破木箱前,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他手里紧紧摩挲着一张被粗布裹着的卡牌。
那是他的“遗产”。
生命系中阶卡牌——《日行者》。
召唤型血族战士,专门克制同类之刃,曾是旧军部特殊镇守部队标配卡。
阿兰·赫温,那个沉默的少年,就是菲莉亚的弟弟。
那个女孩,在无数报纸上只出现过一次完整署名,如今只剩下一张街头招贴画上半张模糊的脸。
“您不是说……军部会给我们抚恤金吗?”阿兰的声音低低响起,嗓音中压着一股尚未学会的愤怒。
赫温夫人没抬头,只是继续洗那早已没必要再洗的布料,像是手一停,有什么会彻底崩溃:“他们说你爸是编号归军,不算在编战死。”
“可他是为了掩护战友死的……是在庄园里被他们……像狗一样杀掉的……”
阿兰的声音开始颤抖,胸口起伏剧烈。
赫温夫人只是笑,苦涩、干瘪、像咬碎了一把灰土。
“我们家的名字,从来不在册里。”
阿兰垂下头,嘴唇紧抿,那张卡牌被他攥得死紧,指骨泛白,血都快要被逼出来。
妹妹安娜蜷缩在门槛边的阴影里,声音几乎听不见:“哥……你是不是也会死?”
他怔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那双充满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哭泣,只有某种已经接受了“告别”这回事的早熟与沉默。
“不。”阿兰答得很轻,却极稳:“我不会让别人再碰你们。”
这句话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却锋利如刀,不带任何犹豫。
风起了。窗外的雨丝斜斜拍打在铁皮屋檐上,“噼啪”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在门口敲。
阿兰眼神骤冷,手中卡牌泛出一丝红芒。
《日行者》的命纹在他手背上缓缓浮现,一道血色的细纹宛如锁链般蔓延,仿佛某种沉睡的野兽正在睁开眼睛。
他低声开口:“都别动。”
赫温夫人愣住,手中衣物滑落在地。
阿兰猛地起身,拉开箱底,翻出一把生锈的短刀,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武器。
他将刀挂在腰侧,站到门前,身形瘦却笔挺。
门板外,有影子在悄悄移动。
一阵沉重的呼吸声贴近门缝,像野兽在嗅探猎物的体温。
他抬手,卡牌在指间一亮。
一道模糊的幽影缓缓从火光中凝聚而出,血色披风猎猎作响,战士之姿沉稳如山。
他背对火光站立,双眼中仿佛燃烧着无声的审判与厌世的恨意。
阿兰第一次,看清了——《日行者》,确确实实,是个血族。
但他站在门前,为赫温家而生。
门外,有脚步声骤然停住。
阿兰吸了一口气,咬牙低声道:
“准备战斗。”
风声在斜瓦屋顶疯狂旋转,煤油灯剧烈摇晃,昏明交错。
街口的煤灯忽明忽暗,老鼠窜过巷底破桶的刹那,赫温家的窗纸猛然震动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气息,正轻轻从外面贴近。
“阿兰!”赫温夫人压低嗓音,惊恐难抑,“窗那边,有影子!”
日行者一步踏出,缓缓进入门廊。
他身高近两米,身披焦铁色盔甲,胸甲之上有血月纹刻,手中长刃冷冷泛红,宛若凝结鲜血之晶。
他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下,左拳横于胸前,做出一个“狩猎已开始”的静默礼仪。
下一瞬,第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子弹打在门框左上角,木屑四溅。
阿兰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伏地,同时向《日行者》低声下令:“防御——拦住所有靠近者。”
第二声枪响紧随而至,这一次,子弹击穿窗棂,打在墙上悬挂的圣母像边框,发出“啪”的一声空洞脆响,整张像差点坠落。
“妈,趴下!”阿兰猛喝,“安娜,带妈进灶房,快!”
赫温夫人惊慌地抱起安娜奔向后间,脚步踉跄。
阿兰则一个翻滚,贴着墙壁来到窗边,手握短刀,卡牌悬浮于侧,目光锁定——对街三楼的一道模糊阴影。
他没有眨眼,只是呼出一口气,牙关紧咬,低声呢喃:
“你们敢进来,就别想再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那张卡牌召唤所带来的反噬,但他知道,如果现在不挡住这些人——
他的家,就没了。
《日行者》低声咆哮,声音像是某种远古野兽从喉底挤出的低鸣。
阴影在他周身剧烈涌动,随即猛然扩张,在门前凝出一道血气构成的扭曲盾面,仿佛用鲜血织出的战旗——
那是“鲜血防御”的初级词条,一种古旧的防御术式,依靠召唤者的意志强度维系。
阿兰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却坚定:
“出来吧。”
“你们不是冲我来的,是冲这张卡来的——对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猛然从巷墙跃起,身法迅捷如蛇,几乎看不清动作轨迹。
一枚炼金火瓶从半空抛出,火光在瓶口处一闪,已带着点燃的咒符向窗内坠落。
与此同时,一道沉稳、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远远传来:
“狙击。”
啪——!火瓶在空中尚未落地,便炸裂成漫天火星。
一道子弹以不可思议的轨迹划破火焰,从正上方穿透下来,直中那名抛火者的眉心。
鲜血如墨,炸开在墙面。
第三声枪响几乎无缝衔接,击毙了另一名试图绕到屋角的灰衣人,鲜红瞬间喷洒在潮湿的地砖上。
第四声子弹则破瓦而下,精准击中屋顶边缘已被激活的备用雷管,提前引爆。
火星翻卷,阻断了对方试图连环破坏的攻势。
阿兰瞪大了眼,那四道枪声清晰有序,却节奏各异,像不是来自一支步枪,而是某种在命运层面被编排过的——棋局布局。
哨声响起,低沉,清晰,带着无法违抗的命令感。
“雷克斯……”他喃喃。
那声音他认得。
是他。那个曾在街头递给他温热奶茶、笑着说“别怕,卡不会吃人”的男人。
那个总是出现得不算及时,但也从未缺席的……朋友。
“进去!”
“他们不是最后一波!”
远处传来雷克斯的呼喊,像是利刃斩开雾夜。
话音刚落,第二组黑影已破墙而入,动作迅猛,训练有素。
他们不再是街头刺客。
他们穿着银纹刻饰的黑色作战皮甲,装备精良,双臂套着隐动咒纹手环。
阿兰眼神剧震,低声咬牙:“秘诡师……”
为首者没有多言,只是低声咏唱:“赐我狼骨,纵我怒火。”
命纹光芒炸裂而出,一头巨大的生命系召唤兽在庭院中央显形。
骨狼·赛兹。
六星生命系卡,拥有咬断星盾的破甲能力,是许多地方教会猎诡组的正式战斗配置。
《日行者》怒吼一声,化作一道血影冲出,铁靴踏地,火光卷空。
但就在它试图接触骨狼的一瞬,那獠牙如断刃一般直接穿透了它的防御血盾。
咔嚓。
护盾破裂,碎纹崩散。
血族战士踉跄倒退,右臂被撕裂一道伤口,猩红如泉。
阿兰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滚落。
他的理智之星被强制点燃第三颗,识海如被劈开的冰海,疼得近乎失语。
但他依旧死死维系着召唤,不敢有半点松懈。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松手一次——就不是“失守”,是“全灭”。
骨狼嘶吼,肌肉猛然绷紧,蹬地扑来。
而就在那刹那——
啪。
一声子弹命中金属的异响响起。
骨狼左后腿猛然一震,血肉炸开,身形顿时失衡,扑倒在庭砖之间。
雷克斯如风般滑入,双枪并持,长风衣在夜色中掠起,镜片上浮现出淡蓝光晕——那是他卡牌【命运之眼】激活的痕迹。
“风向,右上三度。”
“空气密度偏高,目标路径预测完成。”
他低语如歌,手指已扣动扳机。
三枪连发。
三名秘诡师几乎同时中弹,未及反应,便已倒地——每一枪,精准命中命纹节点,是致死的一击。
一人尚未倒地,挣扎着吐出一句话:
“你……你看得见我们……”
话未说完,鲜血已从口中溢出,瞳孔扩散。
雷克斯轻轻合上他的眼,低声自语:“命运之眼,不只是‘看得见’。”
“它还会……引导。”
转身,他对屋内大喊:“后退!把人都带走!”
“再待下去……就不是人类能对抗的了!”
他的声音透出一股沉重的决绝,像是一个已知结局的人,
在劝说故事里的角色赶快离场——因为接下来登场的,不是他们能面对的“角色”。
阿兰想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阵眩晕,意识深处一抽。
他感到自己的召唤已濒临极限,《日行者》的血气开始散逸,身形如破碎的烛影,在火光中抖动、崩裂、溶散。
他强撑着站住,却清楚地看见那道熟悉的战士身影正在逐寸破碎,仿佛有什么正把他从这个世界一点点拉走。
血气化作雾,缓缓在空气中消散。
就在那一刻,风从屋顶穿透而入。
屋瓦破裂,碎片飞溅的瞬间,一阵无风之风忽然席卷四周,像某种无形的结界倏然张开,将混乱从边缘一寸寸隔绝。“《风语领域·静风之墙》。”
伊恩出现了。
他声音冷静,语速不急,动作却如剪影重迭,一气呵成。
随着他卡牌启动,整个战场的空气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绢膜包覆。
所有投掷物、弹丸、咒术残光在触碰这道风壁的瞬间,被直接冻结在空中,像被困入一场不属于物理规则的缓冲场。
在风静止的那片刻,时间仿佛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雷克斯一边扣好枪匣,一边抬手朝伊恩打了个手势:“延迟七秒?”
伊恩头也不回,轻声答道:“六点五。”
雷克斯挑眉,唇角微动:
“够了。”
没有夸赞,也没有多余语言,那是一种彼此早已熟稔的默契。
赫温一家在风场开辟出的通道中迅速撤离。
赫温夫人抱着安娜几乎是被风扶着滑入后室,阿兰咬牙坚持,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几近消散的《日行者》,眼中血丝密布。
而此时,混战中的最后一名刺客正狂奔而来,却在即将接近门廊的一瞬间,像被某种无形之手猛地扯入风墙深处。
他的身影在风中化为一阵湮灭的尘影——没有回响,也没有尸体留下。
伊恩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空地,眉心略微收紧,却未说一句话。
“走。”雷克斯低声,“他们已经没机会追上我们了。”
晨星报庄园深处的旧书房灯火未熄。
书房内壁满是钉死的书柜与防风封口,地面用早年命纹砖铺设成封闭式阵列,一张古旧的解析桌居中而立。
桌面上嵌刻着一组命纹锁链交织成的封闭符阵,线条繁复而精准,是专用于对抗被动秘诡反噬的术式结构。
那是只在高阶秘诡师之间流传的术式图谱,普通人甚至连其基本结构都无法理解。
地板角落,一名刺客被风绳缚住,额角渗血,气息微弱。
伊恩已完成初步处理,将其体内活性秘纹压制。
雷克斯倚靠在椅背上,摘下命运之眼的镜片,将其与卡槽一同收入怀中,然后从胸前内袋抽出一枚泛着冰蓝色光泽的卡牌。
《断章之渊·遗忘的管理者·缇泽尔》
世界系·十星·秘诡。
它所召唤的不是战斗兵器,而是一位掌管众生回忆之书的图书馆管理者。
卡牌启动,冷光浮现,一位穿着深蓝制服、面容模糊的女性身影出现在雷克斯身后。
她安静地站着,气质温和,眼神空茫,像从时间夹缝中取出的一页剪影。
她轻柔地行礼,双手缓缓抬起,仿佛正从空气中,准备翻开一页看不见的书。
雷克斯将卡牌贴向那名刺客的额心,另一手压住对方头颅,声音平静而锐利:“记忆提取,开启。”
刹那间,刺客瞳孔骤然放大,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被强行剥离的低吟,像一块锈铁撕裂布匹。
一道虚幻的纸页在空中显现,字体逐渐浮现,错落的句子、图像、时间点、情绪节点,一点点被解析出来。
“黄金近卫直属第一分组。”
“受命于密令红纹组。”
伊恩蹙眉:“……皇长子奥利昂的私兵。”
雷克斯继续翻页,眉头紧皱:
“此次行动并无书面命令,由子爵殿下口头授权,属‘惯用隐线’操作。”
司命一直静静站在书柜前,闻言转身,语气淡漠:“奥利昂……确实比以前聪明了。”
缇泽尔动作不停,又缓缓翻出一页。
雷克斯沉声念出:“任务目标:赫温家长子。”
“理由:持有疑似逃逸军人遗失秘诡,属未归档卡牌;若形成公众事件,将破坏‘编号者身份正统化’舆论框架。”
“目标身份同时关联凶杀案家庭,建议夜间清除痕迹。”
他念到此处,喉间停顿了一下,复述:
“清除痕迹。”
司命嗤笑了一声,走近解析桌,抬手在空中虚划几笔,如撕开空气那层冷硬的屏障:“他是想把悲剧彻底擦干净。”
“让整个王都——都忘记那个女孩。”
“不,她的家人即便还活着,也最好学会闭嘴。”
缇泽尔低头站立,眼神无波,声音空灵如雾:“记录至此,请决定是否转存为‘记忆之书’。”
雷克斯看向司命。
司命点了点头。
“保留副本,归档。命名为《赫温案:掩痕操作回溯卷》。”
雷克斯轻声一叹,语气中透出些许苦意:
“我们现在倒像是王室密档管理员了。”
伊恩则沉默片刻,忽然开口:“红纹组直接行动,绕过军务厅调度……艾德尔显然毫不知情。”
司命微微颔首:
“他现在越来越像一只沉默的狮子,可他那位哥哥……已经开始下毒了。”
他说着,目光扫过那名失去意识的刺客,又缓缓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但有趣的是——”
“我不信奥利昂能布出这种对冲力度的舆论棋。”
“他这一手,正正打在我们、教会的梅黛丝,还有军部的艾德尔三者的交集点上。”
雷克斯抬头,目光透出警觉:
“你的意思是——幕后另有‘剧作家’?”
司命没有直接回应。他只是低下头,将那张命运之主的卡缓缓握紧,轻轻转动。
指间,那根细如发丝的命运纤线微微震颤。
仿佛有某位更隐秘的织者,已悄然将一枚针,落在了这座城市的织布机上——那一针,未在剧本中,却必将缝出新的一道命纹。
夜色落下时,晨星庄园外的雾灯才刚刚被点亮。
白铜灯罩下,光芒穿不透浓雾,像是被沉沉压住的心跳,只勉强照亮脚下一小片路。
赫温一家被安置在后园北楼的临时起居间。
那是庄园旧时印刷工人宿舍,早已废弃多年,墙角还残留着当年浆水浸蚀的痕迹。
此刻空荡一片,只有几张用旧织布缝成的床靠在墙边,窗外,是早就废弃的纸槽与熔蜡池,
风吹过铁桶和残页,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响,如同碎语未竟的剧本。
孩子们一言不发,像被整整一夜的惊惧捶哑了声带。
赫温家的次男蜷坐在墙角,双手紧握着那张秘诡卡,指节发白,眼神依旧不敢放松。
卡牌表面光芒渐暗,【日行者】的战士形影缓缓褪入卡面之中,最后一缕血光隐没,他收起了血刃,如同消失在自己该回去的梦境。
阿兰的眼中没有少年应有的稚气,只有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疲惫和警惕。
他的肩膀因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额角汗珠尚未干透,唇角却因咬紧而泛白。
雷克斯坐在他对面,斜靠在一张折迭木椅上,沉默良久,看着这孩子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止于喉咙。
他终于出声,语气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丝冷静的锐利:
“你不该太快燃星。”
“你还没学会控制。下一次……这家人可能就靠不住你了。”
那语气像一枚被磨钝的针,戳在阿兰骨头最深的地方。
阿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像是从嗓子深处挤出碎石:“可如果不是我点燃它……”
“我们现在全都死了。”
雷克斯没有反驳。他只是缓缓低头,摘下自己的眼镜,取出随身布巾,一点点擦拭着那片命运之镜的镜面。
他动作很轻,却像在擦去某种将要逼近的未来。
楼下,伊恩站在昏黄灯下,默默看着赫温夫人缝补那块破裂的窗布,针脚很慢,夜风不停钻进来,吹乱她的发丝。
她始终没有哭,哪怕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直到缝线穿过最后一针,她才轻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我丈夫说过,他的命纹,只留给愿意还活着的。”
那声音微微发颤,却如一颗钉子,钉入这座静夜之屋的最深处。
司命独自站在楼顶廊檐另一侧,双手负于身后,俯瞰整个王都的夜雾。
灯光散得太慢,雾气压得太低。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都沉睡了,唯有他站在醒着的屋脊上,看见那些藏在黑夜深处的东西——
有人正在写剧本。
有人在撕剧本。
而更多人,甚至不知道“剧本”是什么。
他们只是一个名字,一块命牌,一个编号过、又被忘记的人。
雷克斯悄然走上楼顶,与他并肩站在雾色之中。
“那孩子的理智不稳,星的波动频率……有爆燃的征兆。”
司命点了点头,眉眼未动:“他的命纹还未彻底稳化。”
雷克斯沉默片刻,低声道:“……他觉得姐姐是死于教会。”
“母亲却始终记着军部不给他们抚恤金。”
“还有人说,是血族。”
司命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带温度:
“他们都对。”
雷克斯皱眉,声音变得低沉:
“可这样下去……下一场暴乱根本不需要策划,它会自己烧起来。”
司命缓缓转身,语调无波无澜:“恰恰相反。”
“这是——‘恰到好处的延烧’。”
他走回屋檐下,披风微动,步伐无声,像是走在一纸未写完的剧本上。
他仿佛自语,又像是在对雾都那不可见的观众宣告:
“他们把命写成剧本,把平民的死——当作权谋的纸角。”
“可再精妙的剧场,也总有那么一夜……”
他停下脚步,声音微凉:
“观众,不再看戏。”
雷克斯一怔。
司命看着雾色更深处,语声像即将响起的审判:
“那一夜,王座之上将无人鼓掌。”
“贵与贱的牌位,会被倒扣。”
“而命运——只会把剧本,交给那写下自己名字的人。”
窗外雾沉如墨,压得夜空像封死的剧本封面。
繁育圣母神殿的光辉依旧灼灼不熄,王宫那座命图塔仍在高处缓缓旋转,似乎一切都如常。
可某种无法被理智星记录的东西,正在晨星的印刷房中,在王都的铁轨之下,在街头巷尾随手散发的讲义纸中,悄然燃起。
那火不大,不够照亮世界,却足以引来,命运真正的读者。
“贵族以权写剧,教会以神饰幕,军队以令划声场。
而百姓的血,只是陪衬纸墨的印泥。
但有一日,纸会被焚,墨会失声。
星辰也会为它们流下最后一滴黑火。
——命运,将交还写名者。”
《晨星时报,午夜第一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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