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西的南部与宁西相连,群山绵延起伏,发源于更北方断云雪山甚至西荒的河流也自群山间里流淌而过,冲刷出了无数细碎的平原,只要是能种粮食的地方就会有人族的足迹,冀西南自然也不例外。
在暮色四合,太阳要不了多久就该消失在西边天山山系之后时鯈也将夕食给炊好了,但还不能吃,有人没回来。
山居里一共四个人,一个没回来,还有两个一个老得一双眼睛花得不行,还有一个也是知非之年,让两位老人家出去找人委实不人道,鯈主动请缨去找那说去买盐,结果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的家伙。
灵鹊的居所与城邑是有点距离,但年轻人的脚步,骑着驴,来回也就三四个时辰的事,结果现在都快五个时辰了。
鯈倒没怀疑自称十二的女人是遇到意外了,虽然如今这世道的确乱,虽然十二也的确很美,属于出门很难不被人给盯上的容色,但鯈也没忘了十二的身手,前些日子周围有大虫为祸,十二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拖了一头大虫。
要出事也是别人出事。
因而鯈走得很慢,倒霉点说不好就要走到城邑去,当然要保持体力,结果找出去不足一个时辰便寻到了十二。
正在路边挖坑,旁边是一堆尸体,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露出了许久未进食而导致的枯瘦躯体。容色好点的身上都有青紫的痕迹,女性不拘老的还是幼童都有痕迹,年轻的女人尸体倒是没两具,
鯈对此一点都不陌生,见得太多了。
衣服是用布料做的,多少也能换点东西,杀人后扒衣服是很寻常的事。
冀州是人族疆域中男尊女卑风气最严重的,这种风气导致了冀州比别的州更加严重的男女人口比例失衡问题,哪怕是每个人都一夫一妻,也会有千万男性找不到配偶。更别说贵族妻妾成群,占据了大量的女性资源,底层男性想要讨个细君繁衍后代的难度远比别的州大。
共妻风气相当严重。
即便如此也有很多男人可能一辈子光棍,没碰过女人,鯈没觉得娶不了妻没有女人就怎么着了,奈何他是非主流思想。
劫掠时前先爽一爽再杀是大部分盗贼都会做的事。
其中年轻的能生育的女人一般死不了,会被留一条命,能卖钱。
冀州如今的局面,这些人显然是逃难的流民,只不知本地的盗贼干的还是同样逃难的流民干的。
流民普遍操持着盗贼的副业,只要有机会,从民到贼不过眨眼。
“你在做什么?”
早就被元提醒鯈来了的望舒头也不抬的回道:“安葬亡者。”
“他们与你是何关系?”鯈奇道。
“我为别人安葬一定要有关系吗?”望舒反问。
鯈回道:“不用,同情心人都有。”
只是能付之行动的不多,或许他真的想多了,此女子身上的戾气虽重,但这个年头有几人能一生不杀人?十二可能杀得比大部分人都多了点,但也未必是因为作恶。
鯈身体力行的表示了自己对望舒之逻辑的支持,找了块合适的石头来帮望舒一起掘坑。
望舒用的是铁锹,效率比用石头的鯈更高,望舒瞅了瞅那七具尸体,又瞅了瞅鯈手里的石头,一时无言。
【这好像这么多年你为无名尸安葬,头一个找东西陪你一起掘坑的奇葩。】
望舒走在路边遇到尸体,如果没急事一般都会停下来挖个坑把尸体给葬了,不过这种行为能表示理解的真的太少了,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惊讶的:这是闲出境界来了呀。
这世道,曝尸荒野真的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死法,若似望舒这般见到就安葬,活着也不用干别的了。
【师尊也陪我一起掘过坑。】
【不一样,虽然你俩都是奇葩,但那次安葬的事,她是因为你,而你是因为同情心。】
【所以你究竟是盯着我多久了?】望舒颇为无语,她与无光一同安葬尸体还是某次和无光一起离开玉宫散心的事,过去都快二十年了。
【不是我盯着你,而是我一直都在。】
望舒默了一会,从手串空间里掏出了一把铁锹扔给鯈。“用这个。”
鯈惊讶的看着望舒,从哪拿出来的?
望舒道:“我不会问你身上为何有比翼鸟的玉璧。”
鯈瞬懂,收拾好了自己好奇的心情拿着铁锹继续挖坑。
望舒继续一边挖坑一边与元交流。【可以继承巫女传承的人都不是正常人?】
【唔?】
【师尊,师姐,我,还有】望舒瞅了瞅正埋头挖坑的鯈。【现在想想,历代巫女多奇葩,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不是巫女的位置使人离经叛道,而是巫女遴选的标准本身就不是冲着正常人去的。】
巫女的遴选标准是什么?
能让骨灰风铃发出声音的人可以成为巫女。
有资格继承巫女之位的人之间也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哪怕从未见过,也会觉得对方很熟悉,潜意识的排斥靠近,又想靠近,想吃了对方。
这遴选方式真是神奇得可以。
【是你们本身太奇葩。】元道。
【但为什么是我们?】
【巫女传承只认你们这些奇葩,除了你们,谁想拥有这力量就得拿命去换。】
【巫女也同样需要折寿。】
【不一样的,巫女若是不使用这力量就不会折寿,不仅不会折寿,还能活到两百岁,并且两百年的时间里身体始终会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部。而别的人,只要拥有,不论是否使用,寿命都会迅速燃烧殆尽,哪怕是长生种,也不过是更禁烧一些。】
【原理呢?难道没人好奇过这是为何?】
【历代巫女中研究自己的从未少过,只差自己动手解剖自己。】想了想,元补充道。【说实话,若非无光选择了你,我很怀疑你师姐成为巫女后第一件事会不会就是解剖自己。】
望舒想了想青婧的心性,笃定道:【不是会不会,是一定会。】
研究狂人就是那么丧心病狂。
元无法反驳。
【我一直以为巫女的继承人都只会是巫女。】
【那说明你读的史料太少,以前玉宫也有男性主人的。不过后来人族的发展渐渐出现了男尊女卑的风气,而男性要分女性的权力,不可避免的要污名化女人,洗脑女人,就像冀州如今这般。巫女也是女人,心里自然不会痛快,能选女人为继承人绝对不选男人,发展到后来,巫女便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了。】
【我有点佩服冀州的男人了,玉宫和冀州的距离是最近的,他们宣扬着男尊女卑的思想,洗脑到最后自己都信了,觉得生而为男性,天生就比女人高一头,最终却要跪在巫女的面前,不会觉得屈辱吗?】
【受不了就死全族,很好选的。】
【发生过什么?】
【曾经有个男人喝多了酒后吐真言攻讦无光的性别,认为她一个女人不配掌控权力,牝鸡司晨,颠倒乾坤,反正说得挺难听的。】
【然后呢?】
【超过三万人被屠杀。】
无光的处理很简单粗暴,也是巫女们在被人攻讦性别时的传统做法。
你说一个字我屠你全族,你说一句话,我屠城,你长篇大论我屠你的母国。
干脆利落,一句废话都没有,效果却比任何男女平等的大道理都有用。
【事实证明,武器的批判比批判的武器更有用,你看你搞得众叛亲离,所有人都只指责你太荒唐,没一个说你是女人所以不配执掌权力。】
不是不想,而是被历代巫女给杀出心理阴影了。
哪怕杀了望舒,也得考虑下一任巫女的心情。
不然望舒因为性别而不配掌权所以被杀了,下一任巫女翻翻前任的下台经历那一定会是血流成河的精彩好戏。
毕竟,下一任巫女也是女人啊,做为女人她难道不得考虑一下以后会不会有人攻讦自己的性别让自己下台?
与其日后被人拿性别攻讦步前任的后尘,不如趁早举起屠刀。
【至于会不会觉得屈辱,你别把人的节操想得太高。对于冀州的男人而言,跪在一个女人脚下的确很屈辱,但如果那个女人不是人,是神祇,那就一点都不会觉得屈辱了,反而与有荣焉。】
【巫女并非神祇。】
【巫女是否神祇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男人们可以告诉自己,自己跪得不是低贱的女人,是神祇,如此才能跪得心安理得,跪得更好看。】
望舒没话说了,元永远都能说得她无法直视人性。
【别一副无法直视人性的模样,历代巫女出身有多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的奴子都不算最低贱的,男人,或者说世人若无这份自我说服洗脑的能力,哪个人能跪出标准的姿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