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码头上不少人都等着看淮阳帮笑话,盼着双方两败俱伤。不过——”尤老大语气一转,“淮阳帮盘踞扬州码头百年,根基深厚,未必愿意坐以待毙。”
“尤兄的意思是?”
“扬州码头上大小帮派林立,实际上大头都在淮阳帮手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淮阳帮身为地头蛇,怎会轻易放弃手上的利益?”
“一力降十会,那人既能废了铁鳄,想来并不将淮阳帮放在眼里,且淮阳帮已经败了不是吗?”
“这不是争天下第一,一场就可定输赢。铁老大废了,但淮阳帮并未真正伤筋动骨。神秘人头一次能赢除了武功高强外,更多是出奇制胜,选了个好时机。可今晚,淮阳帮并非全无准备了。”
柳湘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明明是温过的米酒,却仿佛灌了一杯冰水透心凉。
“贤弟对这位神秘人似乎很在意,莫非认得?”尤老大似随意道。
“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柳湘莲反问,“说来与尤兄相识数月,尚不知尤兄因何来到这扬州码头。依着尤兄实力,江湖之大何处比不得这鱼龙混杂的扬州码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注1】。扬州富甲天下,扬州码头是两淮盐运枢纽,这块肥肉,谁不动心?”
“正因如此,想要分一杯羹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兄既知淮阳帮厉害,就该明白有淮阳帮在一日,后来者就讨不了好处。”
“事在人为,机会如今不是来了吗?”
“尤兄方才还说淮阳帮不好对付。”
“一般江湖人对上淮阳帮自不好应付,可官府出手就不同了。神秘人选在除夕夜动手先废铁老大,破淮阳帮气势,又约在三日后再战,显然是要将淮阳帮一网打尽,自然也有其后手。”
柳湘莲沉吟道:“想来尤兄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柳贤弟尚义任侠,应贾驸马所请,甘愿无官无职护卫林大人左右,扬州城中谁人不知。”尤老大笑道,“想来那位神秘人也是林大人的人吧?”
“尤兄为何这般想?”
“两年前运河刺杀案,贾驸马于运河上救下两位皇子。传闻身边就有一位神秘高手,贾驸马对外宣称那是他的一位远房亲戚。荣国府当年一门双公的荣耀是从战场上厮杀而来,有几门亲皆是出自将门,若亲戚里有这么一个高手也不稀奇。”
柳湘莲并未接话。
尤老大继续道:“贾驸马如今身在京城,并不需要什么神秘人护卫。反而是林大人身在扬州,位于风头浪尖,贾驸马既能劝贤弟护卫林大人左右,自然也能请那位神秘高手来扬州助力。”
想到那日林云星从雪地走过,柳湘莲心道:这次你可大大的错了,神秘高手本就是林家人,何须贾琏将人请来。
柳湘莲微微一笑:“尤兄以为那人是初入扬州?”
“这样一位绝顶高手若一直在扬州不可能不为人知。”尤老大笃定道。
柳湘莲不以为然,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贤弟是林大人近卫,难道不曾见过此人?”尤老大忽然迟疑道。
“许是大人准备的暗棋,并未见过。”柳湘莲甚是坦然。
“这就是林大人不厚道了,贤弟为林大人效力多时,他竟连您也防备着吗?”尤老大意有所指。
“尤兄说笑了,我不过是小小护卫,大人办事哪里需要事事与我交代。”柳湘莲并不远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方才尤兄说到机会,不知所指为何?”
“林大人若因码头乱象有意整治,不需要派人挑淮阳帮,大可以官府名义加以整顿。如此曲折从江湖行事是为了盐运之事吧?”尤老大道,“若我愿意为林大人的耳目,不知可有机会为大人掌码头?”
“此事我做不得主,若尤兄有意,传个话倒是可以。”柳湘莲并非应下,“尤兄应该知道,此事既然用了江湖手段,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府不会从明面上介入码头上的纷争。”
“自然!”
从尤家出来,外面正好飘起了鹅毛大雪。
柳湘莲撑着伞走在雪中,寒意却仿佛透入了肌理,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性格豪爽,交友多从心,可今日却对自己识人的眼力产生了怀疑。今夜一席话,尤老大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太多。
林如海昨日赴宴多用了些酒,回来后一直头疼,今日便没有出门,不想连着几顿都是几碟素菜配白粥了。看到林砚啃着那只油腻腻的鸡腿,大正月连着素了几顿的林如海竟也生出几分渴盼。
林家人饮食一向偏清淡以素为主,林黛玉和林砚幼时体弱脾胃差,更是如此。后小姐弟跟着姐姐习武,饮食习惯就慢慢变了。尤其是林砚,甚是喜欢吃肉,每餐必须有荤腥,否则比要喊饿。
林如海面前只有一碗粥和几碟豆腐菜干,林云星姐弟面前却是烤鸡、红烧鱼之类。
终于,林如海忍不住将筷子伸向了烤鸡的另一只鸡腿,不想他的筷尚未伸到盘子里,林云星已经夹起那只鸡腿放在了林黛玉碗里。
“玉儿多吃一点。”
林黛玉看着那只带着鸡皮的鸡腿略有些嫌弃,果断剥掉了鸡皮,才下口。
林如海:……
林云星关心完妹妹,才对林如海道:“父亲再不吃,粥要凉了!”
林如海无奈,只得抓起勺子喝自己的粥,勺子搅起粥下的鸡丝顿时眼睛一亮。
林云星不觉失笑:“这么大人了,一点轻重都不知道。自己身体如何还不知道,竟喝许多酒。你是扬州主官,你不喝,难道还有人按着你喝不成?”
“虽是主官,但大家都是同僚,人家敬酒,不喝岂非太不给面子了,我也并非谁敬酒都喝的。”林如海辩解道。
“赴宴之前,你就说自己不能饮酒不行吗?”林云星道,“你又不是新人,如何婉拒难道还要人教你?”
“阿星,我是你父亲!”林如海无奈道。
“知道你是父亲,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量力而行,还不如玉儿和宝儿懂事。”
林黛玉和林砚动作一致地看向林如海。
“你与我说教玉儿、宝儿要有七不责,你对你爹就没七不责。在你弟弟妹妹面前,不要拆我台。”
“若非用膳,一日能见父亲几次?父亲如此不爱惜身体,就该让玉儿和宝儿一同盯着你。”
“长姐,我一定看着父亲,不让父亲胡乱饮酒。”林砚自告奋勇道。
林黛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才温吞吞道:“阿爹是大人了,应该学会自觉,不要让小孩子为你操心。”
林如海:……
用过晚膳,将林黛玉和林砚先送回去,林如海捧着手炉道:“听闻这几日扬州码头不太平,你年前让我知会下面的人元宵前少去码头,可是与此有关?”
冬日又是正月,码头上天寒地冻,应该是最太平的时候。如今忽然说码头上有事,恰好年前林云星叮嘱他让衙门的人少关注那边,此事怕是与林云星脱不了干系。
“父亲要查的是盐案,江湖事不宜插手。”
林云星从不与林如海提及自己手下势力,只是恰当时候为林如海提供便利,并非不信父亲,而是林如海身为朝廷官员,不适宜涉入江湖势力太深。
“江湖事?”
“自然是江湖事。”林云星镇定自若道,“今夜扬州码头上会有些变故,父亲不要插手,也不要让人过问。”
林如海忍不住道:“你要做什么?”
林云星沉默片刻才道:“这件事做完,年后我才放心送玉儿和宝儿回京。”
林如海闻言便不再问了。他一直想要林云星姐弟回京城,怕问下去,长女又有理由拖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