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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怨 何不随君赴黄泉(下)(1 / 2)


一轮圆月。

第一个月圆之夜,月华自天际倾泻而下,苍茫雪地映射着莹白清辉。旭轮和我退出大殿,隐身在赤色廊柱的黑暗投影里。殿内殿外两双人,谁又清楚谁的心思。隔着一道宫城,是金吾不禁的洛阳城,千家万户欢庆佳节,喧嚣欢呼,最纯粹直接的情感表达。愁多夜长,雪已停了多时,北风依旧冷冽刺骨。不意打个寒颤,旭轮一展裘披,将我掩在怀中。偎着他的温暖,仰首见他满脸堆愁。

“你着实。。。胆大妄为!万一被二圣获悉。。。如何是好?!”

“难道你忘了五年前杨府旧事?”,其实我心里也忐忑非常,喉口因紧张而干哑:“阿兄与王妃甚是可怜。我相信,他们只想对彼此说一些心里话。今夜过后,二人难复相见。”

还有一句话我不能说出口,李弘命不久矣,这一见便是二人今生最后一见。

“倘或三哥。。。”

“放心。我撺掇了李钦,他们将与波斯王之子比试酒量,断不会轻易离席。”

“但愿一切顺利。”

“对不起,害你牵连其中。”

“呵,怪我自己,坚持要送你和王妃回流杯殿。但我很庆幸,我可以陪着你’胡闹’,否则我会更担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原路离开东宫,无人察觉此中蹊跷。至流杯殿,赵子嫣泪水涟涟,对我再三道谢,她脱下宦袍还给华唯忠,躺回床上继续佯装不适,我则与旭轮重返陶光园。自自然然,毫无破绽。在别人眼中,我请身体抱恙的嫂子去自己寝宫歇息、旭轮送我们离开,再正常不过。叹着气,视线转向拼酒的主力李显,他已然沉醉,拉住那高鼻深目的波斯王子,吵着’请贵客夜游洛城’。我深信李弘的为人,但对李显不免怀有几许惭愧。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原谅妻子深夜私会他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假如李显得知自己的幸福其实是以他二人的终生遗憾为代价,也许比较容易释然吧。

二月末,洛阳宫的花园已是五彩纷呈,花香远播,引得蜂儿蝶儿流连忘返。日渐消瘦的李弘被宣判了死刑,因孙思邈道自己如今也无能为力。

众人大乱亦不解,宫人纷称从未间断用药。小腹微凸的裴瑾娴如何能接受这般说辞,苦求孙思邈千万竭力施救。他凝视无动于衷的李弘,摇头说’医病易,心死,则不可救’。李弘面色虚白,颧骨突出,消瘦身形已与皮包骨无异。他坦然以对’已是多活四载,不做奢求,唯听天命’。裴瑾娴听着,眼圈泛红,双唇哆嗦,硬撑着才没有当众泪下。很快,她不再看李弘。他不愿为她和孩子而求生,最清楚不过的事实。

一丈之外,武媚凝望渴望逃离人世的儿子。作为李弘的亲生母亲,较之他人,她的泰然处之在此时看来竟显得那般冷漠甚至冷血。她岿然不动,几不可见的努力挺直腰背。她似乎已习惯用这个动作提醒自己,无论发生何事,即便下一刻大唐面临天倾之灾,她也会凭一己之力将它重新托起,成功或失败,至少她有决心。少顷,武媚请人送孙思邈出宫回长安。

徐步跟在武媚身后,她依旧仪态端庄,昂首挺胸。晴暖阳光为她做披风,尺高朝天髻,九簪金凤步摇光华璀璨,金缕七破裙,因她步伐平缓只轻微摇曳。浑身上下,一圈圈缥缈光晕,直教人看的目眩神迷。她会后悔吗?如果当初能令李弘得偿所愿,兴许他不会心死难医。还是,她认定痨病不会痊愈,李弘必死,权衡利弊,她终是成全了李显,所以时至今日她仍不悔?我试图学她的样子,发现根本模仿不来,才听完李弘的死亡判决,心情再难复旧,不由自主的想垂首叹惋,一派颓然。她的心,也许刀枪不入吧。

东宫家令阎庄与典膳丞邢文伟候在中庭,经过他们身边,武媚突然驻足,别有深意的看向阎庄。

“可惜汝父已往极乐。”

阎庄暗暗颦眉,没有丝毫头绪,不知该如何接话,但武媚并不需他的作答,只留下一道严令,无她手谕,此后任何人不得进出东宫。

得知孙思邈对李弘的病情束手无策,李治痛心疾首,恰又发旧疾,索性下诏,欲令武媚暂摄国政,最后为’中书侍郎’郝处俊谏止。

入了四月,正是该去合璧宫避暑的时节。李显兴冲冲的入宫报喜,道赵子嫣诊出有孕,他不舍留她一人在洛阳,故而想迟些时候待她胎稳再一同往合璧宫,特请武媚恩准。武媚自是同意,也很关心赵子嫣的身体状况,教李显有任何需要直管派人去尚宫局、太医署等支取。

“阿娘,”,李显才走,武媚复拿起了奏疏,我有些不解:“出了大喜事,您还不歇一歇么?您已忙了好些日子!”

武媚用那奏疏轻点我的额心,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你哟,也只你心里成日装着玩闹游嬉!好吧,阿娘告诉你。你三哥有了孩子,以后,阿娘牵挂、保护的人便又多了一个,更是不敢懈怠朝事。但你说对一半,赵氏有孕,的确是喜事,终于有一件事能教我宽慰少许。”

转过两天,我在澄华殿附近捉蝴蝶,或匍匐草窝深处,或由杨思勖托着爬上高树,即便发髻微散,裙裾绣鞋沾满草屑落叶也都不在乎。兴致正浓,宫人来请,道是武媚宣见。心无芥蒂的前往忆岁殿,一路和芷汀等人有说有笑,各自清点纱兜内的战利品,看究竟谁是赢家。

迈进殿门,武媚神色自若,太子妃裴瑾娴立于下首西侧,稍抬眼皮,无不幽怨的瞥着那跪在殿中的女人。便只看背影,也能猜出她的身份。我浑身僵住,双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难行,顿悟上元夜竟给自己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武媚语气听不出任何怒意,她语速缓慢,吐字清晰:“现出了一桩怪事,需教汝姑嫂三人当面对质,以示公正,亦便于我。。。裁决。太子妃,劳你把同我说过的话,对公主复述一遍。”

“是。上元夜,公主与冀王曾往东宫探望太子,只一中人相随服侍。俄顷,公主与冀王出殿赏雪,那中人却。。。滞留殿内。自那之后,太子病情愈重。而今思来,甚为可疑。竟是何人能得太子青眼,偏要与她独坐私语?她单独留下,可曾在殿中做过不利太子之事?”

武媚道:“太子妃亲自将此事报我,事关太子,我不得不问。我以为此人。。。当是周王妃吧?毕竟,那夜汝曾称病离席。公主,诚实答我,汝往东宫探望兄长,周王妃她人。。。可在流杯殿?”

换作旁人听来,武媚的怀疑毫无道理可言。仅凭赵子嫣不在陶光园,不足以证明出现在东宫的可疑阉宦就是她,但对于知情者武媚来说,其实不需再多求证。第一次’涉案’,我内心惶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舌头竟似不听使唤,张着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天后!”,忽然,一旁的赵子嫣徐徐叩首,抢话道:“天后不必再问公主,中人确是新妇乔装!是新妇。。。求见太子,却苦无门路,遂使个宫外玩意儿诓骗公主,央公主将新妇带去东宫。叔嫂不通问,私谒太子,新妇自知有违纲常,新妇甘心认罪。”

我愕然无语,清楚赵子嫣是想一力承担惩罚,保护我,保护李弘。裴瑾娴听着她的解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那个不守礼法的女人是自己。听罢,武媚教裴瑾娴退下,后者自不敢违意,然经过赵子嫣身边时,对她落下一记异常羞愤的眼神,恨不能生剜下她身上一块肉来解恨。出了这般丑事,尤其赵子嫣的怀孕节点很值得琢磨,李弘再是时日无多,可生前身后名总需保全,裴瑾娴如何不急不恨。

望着坦然承认的赵子嫣,武媚眼神渐冷,却似笑着问她:“周王妃,不想问问我对你欲如何责罚?既不顾念自己,难道也不肯顾念腹中孩儿?”

赵子嫣微扬首,触上武媚视线,平静作答:“新妇若敢问,天后可会从轻发落?因而新妇不问。至于腹中孩儿,新妇说他是周王子嗣,天后又可会相信饶恕?因而新妇不求。”

“你很像弘,一样的自私!”,武媚的表情终于变得冷峻,咬牙说出这句话,立刻吩咐冯凤翼和郑南雁:“我今日与二位新妇及公主闲话家常,赵氏对我不敬,本该严惩,念其怀。。。念其乃周王正妃,高祖外孙,着禁内侍省,任何人不予探视。禁期。。。待定。”

“是。”

武媚说的对,赵子嫣也生无可恋,甚至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亦不能唤醒她的求生欲。她把爱情留给李弘,她的清白被贺兰敏之所毁,她遵旨嫁给值得托付终身的李显,但显然她的命里没有’幸福’二字,今时今地,除了认命她别无选择。囚禁一辈子?亦或下一刻便是死亡?她不做多想。她神情迷惘,在冯凤翼略有不忍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出大殿。

我心头堵的难受,紧攥许久的手指无意识的松开,纱兜轻盈坠地,几只彩蝶争先自缺口钻出,舒展一双斑斓薄翅,重新飞向天高海阔的自由世界。寻着它们飞去的方向,赵子嫣仰首望去,直到它们消失不见,她复垂首。而在我的眼中,她终变成了一抹虚幻似的浅紫光影,似乎随时可以随风而去。

不安的望向武媚,我迟疑着怯懦开口:“阿娘,其实是儿。。。”

“跪下。”

“是。”

两个字,足教我胆颤心惊,不敢再有辩解求情。很快,旭轮也被请到忆岁殿。二人跪在廊下接受惩罚。武媚未向我们明说罪名,代表她心里已然认定,其实我们并非被赵子嫣哄骗,是我们同情她和李弘,故而甘愿冒险。只是,事到如今,我仍相信赵子嫣不曾做下对不起李显的事。不过半个时辰,废黜赵子嫣的圣旨已下。至于武媚是否敢向李治实说原由,李显如何为妻子求情,常乐公主如何反应,我已无力去想。旭轮悄悄握住我的手,两个人再是后怕也无济于事,只得咬牙撑住,等待武媚气消。

翌日,李治驾幸合璧宫。我膝头酸痛未散,想要弯曲更是困难,但相比我的罪责,这惩罚真的太轻了。芷汀和池飞搀着我,好容易才上了马车。她们帮我轻揉化瘀,我掀开帘幕,车外卤簿鼓吹,旌旗遮天。一夜之间,流杯殿’失踪’了十余宫人。李显未能随行,据说是因触怒二圣,被罚禁足王宫十日。

忆岁殿发生的一切,只瞒了李弘一人。然而他似乎略有察觉,隔数日,李弘派人请我去绮云殿。

武媚亲自将我送至宫门,向我微一颔首:“他坚持要见你。去吧,你知该如何应对。千万不可教他伤心。”

“儿明白。”

偌大玉床,骨瘦如柴的李弘不言不语,鬓发微有散乱,似乎仍在午睡。我瞥看服侍的宫人,她们面露难色,一人对我附耳道李弘确已醒来,知我来到,偏又闭了眼。

“退下吧,我在此等太子醒来。”

自是无人听从,我难免不快,加重语气:“如何?需我请来天后手谕不成!”

宫人无奈只得行礼退下,同时,李弘缓缓的撑起身子,笑声极轻:“太平公主何时学会了’仗势欺人’?”

三两步奔到床侧,半跪着,我请他躺下,不要再用力气:“未知阿兄请我来此是为何事?”

“偶然听闻,”,他一眨不眨的盯住我的双眼,格外紧张:“此次二圣巡幸合璧宫,显与子嫣未曾随行,为何?二圣绝不会。。。”

替他掖着被头,我好笑道:“阿兄竟为此事费心?哎呀,是三哥他不自量力,与人角抵时弄伤手腕,歇在王宫里,一步也不肯动。二圣还不是万事都由他?故而此次未能随行。王妃自是要留下照顾。”

李弘对我的谎言没有一分怀疑,表情骤然轻松。

“原来如此。”

我盘坐床下,二人闲聊了几句,他说想去殿外走走。我及时按住他想要掀被的手,劝他最宜静养。

李弘颇为无奈:“我被人抬着上了马车,被人抬着进了这绮云殿。整整十日,未能下床,你可知我的烦闷?”

我微叹,同情道:“饶是如此,还请阿兄。。。”

李弘的凝视令我心慌,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情愫,他启唇,仿若无声道:“月晚,再不走,我怕是。。。再无行路机会。”

眼眶溢满泪水,泫然欲滴,却在这时被李弘轻轻遮住。眼前一片黑暗却是安心。

“我的小阿妹如何总是爱哭?阿兄不许你哭,阿兄不愿看到你的泪。你该是这天下最幸福无忧的女子。”

已是夏初时节,我挽着李弘站在殿外,回廊两侧垂着遮风用的薄纱垂幔。兄妹二人几乎同时仰首,角度方向竟都一模一样,视线投向无垠碧空。鼻中嗅着浓郁的牡丹花香,香气悠远弥散,暖风醉人。合璧宫,一处人间仙境,只希望它能留给李弘最后最美的回忆。

“转眼你年已十二,豆蔻年华,可以嫁人啦!”。李弘笑侃,朝不远处的鸟儿伸出手,它却不敢飞来他掌心停留:“阿兄真想送你出嫁,看一眼你的驸马会是谁。”

潸然泪下,迅速拭去眼泪,我勉强笑说:“阿兄若不来送,我便不嫁,只教那驸马好等一场。”

“年纪愈长,还是这般调皮,怪我们把你宠坏了,着实对不起你的驸马啊。那好,我若不得到场,便教我的孩子代我。”

他和我都很清楚,不会有那一天。他已然看开生死,我们却在抗拒它的到来。也许明天,也许牡丹落尽,他会带着他的遗憾彻底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然而我确信,他会永远的深刻的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埋首在他肩侧,不愿教他听见那些充满悲戚的怯懦哽咽。他的衣衫,他的发丝,长年累月服药,馥郁药香早已浸透了他,简直令人窒息。心中藏了一个与他有关的天大秘密可我不能说,他没有孩子,甚至他唯一的后嗣,因为成为天子,不得再为他礼祭。终是一缕孤魂。

李弘平静处之,他开始絮絮不停,说的都是自己的身后事:“很快,那个位置就会属于贤,其实贤才是天后最为出色的儿子,而且他也热衷朝堂,他一定会成为二圣的骄傲,大唐的明君。显。。。听子嫣道他们去岁不幸失了一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再得一子,可惜我也只一个孩子,还需他此后陪伴裴氏,否则我会过继一个给显。明日请旭轮来见我吧,我喜欢他,他很像我,却又比我幸运太多,因为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志趣,他的婚事也不必服从于二圣的意志、帝国的需要。而你,如果上苍怜悯,阿兄还能多活一月,阿兄只愿以这一月阳寿向上苍祈愿,希望你能如我所愿,嫁给一个真心爱你的驸马,给你一世的幸福平安。愿你与他,白首偕老,子孙盈堂。”

太过完满的祝福,往往难以实现。李弘的所有遗愿,终究与残酷无比的现实背道而驰。

李贤的确优秀出众,然而太子宝位于他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份殊荣,终此一生,他与那座龙椅失之交臂。谋反被废,幽禁巴州,至死没能再归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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