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为李显无子而担心,他会有很多的孩子,一群让他头疼不已的孩子。至于赵子嫣,她不会在乎孩子,她终是选择了你,不曾负了你们的感情。
万骨铺就的权力之路,旭轮是胜者,世人怎能预料,命运的安排何其曲折,最后是他安然无恙的稳坐龙椅,是他的子孙后代永享大唐江山。可他的一生,实不曾真正有过属于他的志趣。
感谢你对我的疼爱,可我或者说太平公主,并非从一而终。史书有言,数十年的人生,我的感情生活色彩斑斓,为世人津津乐道。我不会得到幸福,因我无法和真心所爱相守一生。我也不会平安,生于皇家,也将死于皇家薄凉无情的争斗之中。
西风渐起,我试探性的问李弘可要回殿避风。一个守门的宫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李弘不由颦眉,我呵斥他没规矩,他立刻伏地告罪。
“可是,殿下,公主,周王他。。。周王他。。。”。宫人遥指宫门,惊的说不全一句话。
很快,摇摇晃晃的李显迈进宫门,他放佛喝醉一般,又放佛赶路疲惫,所以艰难支撑。乌纱幞头将坠不坠,几缕乌发散在右眼旁,遮住他小半张脸。雪白长袍,紫玉金带。他越走越近,随手扔了珍爱的龙骨马鞭。看清他衣襟处那片喷射状的红褐斑点,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敢深思,急忙请李弘先行回殿,李弘却望着李显一动不动。
“显来此必是为我!”
见李弘不肯避让,我只得迎上前阻拦李显,却又觉得面前的男人不是李显,异常陌生。李显的表情阴郁可怖,眉宇间凝着暴虐戾气,似要吃人一般,双眸蒙着一层氤氲水雾,俊美白皙的脸上也有那些诡异斑点。
“晚晚,走开!”
我摇头,诚恳劝他:“太子为君,你我为臣。阿兄万勿逾越!况且,天后有旨,无她手谕,任何人不得面见太子!求阿兄速去!”
“你道现在的我还怕死么?!”,他咯咯冷笑,却有一滴热泪悄然划过脸侧:“洛阳宫,我持剑闯了;合璧宫,哈,我无诏而入,我足够千死万死!”
绕过我,李显径直前行。我及时拽住他的臂,我想象自己的身体是一块秤砣,我死死的蹲地,试图拖延住他的脚步,并喊宫人速速送李弘入殿。长年骑射锻炼,李显的臂力极大,他没有将碍事的我摔去一旁,而是就这般拖着我一齐前行。砖道竟被我的双足划出一道泛白痕迹。
李弘勒令靠近他的宫人全部退下,他留下直面李显。也许他和我有同样预感,应是赵子嫣出事了。他只是不知,赵子嫣是甘愿被囚。
李弘颤巍巍的步下玉阶,兄弟二人的视线几乎平行。怒视李弘,李显自嘲道:“太子,我敬你爱你,可为何你要如此羞辱我?!为何非得是她?!天下都是你的,而我只有子嫣!”
暗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关注中庭,李弘面有难色,低声问他:“究竟发生何事?!子嫣她。。。不是留在洛阳照顾你么?”
旋即转头看我,李显不敢置信:“难道你们不曾教他知晓?!好,好,只我活该被伤害!”
“并非如此!”,我苦苦解释:“其实太子和。。。”
甩开我的手,下一刻,李显居然揪住了李弘的衣襟,不顾勒紧的领口会伤到李弘。他全然忘了何为君臣有别,也许正像他放才所说,他已不怕死。我愈发相信,赵子嫣可能已经被。。。
“缘何你还活着!你何曾关心过她!只因上元夜私入东宫,她被禁内侍省!为见她一面,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为她闯宫,她却告诉我。。。她爱的人是你!即便如此,我也肯原谅她,我要带她走,然而她又说,哈哈哈哈,说腹中孩子的父亲其实是你!太子,为什么!!这些年,我李显到底算什么!她肆意践踏我的感情,她该死,我又何必舍命救她?!所以我杀了她。太子殿下,我杀了子嫣!听清楚,我亲手杀了我喜欢的女人!!”
很难想象,病入膏肓的李弘竟能拼尽全力,狠狠一拳挥上李显。东宫家令阎庄前来禀事,看到这一幕,惊的几乎瘫软在地。
“你怎么敢!!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她不曾对不起你!你一定听错了!”
李显仰面倒地,幞头滚落一旁,披头散发。他近乎疯狂的大笑:“懵懂顽童,结发夫妻,十年,我真心付出,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骗局。被我最亲最近的人骗了这么久,你道我在乎被你们多骗一次?!阿兄,我的心很疼,你可知?真的很疼。新婚之夜,知她非完璧,可我不问他是谁,我只知我要做的是一辈子对她好。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哈,赵子嫣实在毒恶,告诉我真相,就是想激怒我,逼我动手,好啊,如她所愿,亲手杀了她,反正我痛快了!”
李弘怔怔的跌坐地上,捧着李显的脸逼他正视自己:“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们!她和我都不曾负你!她负的人是我,是我们的感情!那年秋日,替你送去那封信时,我们便已了断。她亲口说,愿终身予你,你对她情深意重,这辈子若还不清,下辈子还要嫁你服侍你。上元夜相见,是我的请求。临死之前最后一面,你也不许么!李显,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阿娘疼你,将我挚爱之人嫁你为妻。你居然亲手杀了她!为何你不来杀我!可怜子嫣,她不想连累你,不得已骗你,你却不懂她的心,污她清名。天下?我何曾爱过!天下予你,你把子嫣还我!”
获悉内情,李显木然,他双目圆睁,毫无生气。我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唤他的名。一声嘹亮的’住手’,武媚亲临绮云殿,必是阎庄前去通报。
李弘松开李显,侧过脸,因赵子嫣的惨死而悲哀呜咽。武媚吩咐郑南雁扶李弘回殿。
“七郎!你无事否?”。武媚蹲在李显身旁,语调微颤。
明明看着武媚,李显的眼神却空洞无焦:“我无事,只想不明白,既然阿娘早知子嫣心属阿兄,为何不肯教我知晓?”
爱子的质疑何其扎心,武媚却未动怒,极平静的向他解释:“你喜欢一个女人,我便使她成为你的妻子。满足儿子的心愿,我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母亲的分内之事。对你,我已尽心尽力。而且我深信,赵氏是心甘情愿嫁你为妻。”
一边摇头一边流泪,李显嘶声力竭的哭嚎:“可她不爱我!她嫁我只是为了遵旨,她不敢与权力为敌!阿娘,如果当初您能告诉我,我不作奢求,我甘愿放弃从未属于我的女人!成全她和阿兄!十年,我真傻。阿娘,何必赐我一份虚假的幸福?你看到了吗,子嫣的血,孩子的血。。。”
微腴素手及时捂住他的嘴,武媚唇角微扬,竟似笑道:“七郎乖,你要听阿娘的话。都会过去,他们都会过去。赵氏暴毙。太子行将就木。那个孩子不曾存在过。你犹是大唐的尊贵亲王,还可以承欢天皇与我膝下,还会娶妻生子。”
目睹这一切,我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小心翼翼的扶起趋于平静的李显。我知道,的确都会过去,然而不止三个人,绮云殿一定还有人要为今日的秘密陪葬。
痴傻一般,李显呵呵作笑:“真的会过去么?阿娘,多谢您对儿一直宠爱有加,然此事,你真的不该瞒我,我。。。”
短时内经历太多,急火攻心,李显彻底晕了过去,与此同时,殿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凄厉尖叫。我不知是去是留,武媚吩咐宫人照顾李显,她则匆忙入内,我随即跟上。
迎面碰上郑南雁,她唇无血色,惊恐道:“太子他咯。。。”
“事情我已暂时压下,速去前殿请御医!”
“是!”
下颌,衣襟,床侧,一朵连一朵的刺目鲜血,死亡之花。我顿感无助,本能的用手为李弘擦净脸庞。他犹在剧烈咳嗽,忽然,我接下满手滚烫,两只袖筒亦血迹斑斑。李弘则显得不再那么痛苦,胸前原本急剧的起伏缓缓归于正常。本在侧殿静养安胎的裴瑾娴终于闻讯赶来,一只脚才要迈过门槛,却被武媚一记不怒自威的扫视逼退。裴瑾娴不安的候在室外,不知李弘此刻究竟是何情况。
李弘双眼噙泪,人已神志不清:“显,你没有杀子嫣,你不舍得。子嫣,我带你走。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放弃你。”
拽住我的手,借我的力气,李弘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他把我当作了赵子嫣。俯身,我忍不住紧紧抱住李弘,那副单薄干枯的身躯早已无法承受任何打击。
“弘,求你,先歇息吧。明日天亮,我一定跟你走!”
李弘这才满意,我无措的回看武媚,问她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她泪眼模糊,呼吸因紧张和心痛而十分急促,以手势示意我留下,继续陪伴李弘。我跪在床下,轻缓的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污。郑南雁引着御医们来到,武媚无奈摇头。
“子嫣,”,李弘一如青涩少年,累月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一抹淡淡红晕,:“离开洛阳,你欲往何处?”
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枕侧,我努力笑说:“你喜欢扬州吗?我们去扬州吧,顺河而下,一路欣赏江南天阔。江南的四时必与京中大异。”
“嗯,江南天阔,无拘无束。其实哪里都好,只要有你。唉,我真的好累了,你不要走,我只睡片刻。”
“好。我等你醒来。”
泣不成声,眼睁睁看着李弘阖目如睡,看他无声的呼出最后一口气,长眠自由国度。旭轮疯一样冲进室内,冲到李弘身旁,握着他依旧温暖的手,却再也唤不醒疼爱自己的兄长。
面向武媚,我虚软的跪地,有气无力道:“太子。。。薨。天后请节哀。”
武媚转身而出,想是独自舔舐心伤。裴瑾娴终能进来,推开旭轮,她扑在李弘身上嚎啕不绝。
如果你不曾声张,李弘不会死,至少不会是今天。
我当然没有说出口,裴瑾娴固然有罪,失去丈夫,她得到的报应已经足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鲜血淋漓。人各有命,兴许这就是裴瑾娴的命。身在宫城,有谁能活得干干净净。最干净的人都死了。
上元二年,夏四月,辛巳,周王显妃赵氏以罪幽死。己亥,皇太子弘薨于合璧宫之绮云殿。时帝幸合璧宫,是日还东都。五月己亥,追谥太子弘,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一夜暴雨,武媚染病,轻微咳嗽。我服侍她用药,郑南雁详禀内宫事宜。
“她呢?”
“遵天后密旨,仍奉养于绮云殿,依储君正妻之礼。宫门长锁。”
“我道你为我心腹,却不知我想问何事。嗯?”
“婢子遗忘,婢子知罪。娘子又现小产症状,医官诊断,孩子必是保不住的。”
“唔。你亲自去请阎庄,我有要事嘱他。”
“是。”
郑南雁退下,毫无预兆,武媚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挣脱。
“月晚,显很可怜,这场大病几乎要了他的命。日后在他面前,切记,不可提及赵氏。”
“儿记住了。”
“还有你自己,那天的事,尽快忘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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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的改动比较12年的旧版还是挺大的哈。
赵妃死距离李弘病薨其实间距近二十天,不是几天。
李显和武媚的对话灵感来自大明宫词,薛绍死后,太平发现自己婚姻不幸的真相,质问武后时,希望剧迷们能喜欢。
写的仓促,有错别字请见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