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我心中极为惊恐,数夜无法安眠。待闻听又有五名朝臣一日之内皆因谋反被杀,我疑心他们都是那夜来此的志士,思来想去,也只武攸暨能帮忙探听内幕,便派人前去请他,却等回了他的拒绝。
家奴又是为难又是惊慌,小声作答:“驸马道。。。道今日。。。不想。。。不想见公主。”
我心话攸暨必是故意摆谱,便携了芷汀,主动往他的起居院求见。自家府邸,这一路自是走的十分顺畅,直到攸暨的书房外,竟被他的贴身侍从婉言拦下,理由也是攸暨不想见我。
我心里正着急,忍不住冲那年约十八的年轻人斥道:“我有要事!”
芷汀教那沈修速速让出通路,后者依旧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嘴上却是半步不退。芷汀也不再多说,当即吩咐在庭中扫尘的家奴们绑了沈修。这时,却听门开了,只见从房中步出醉意朦胧的武攸暨。沈修才欲解释,攸暨摆了摆手。
“我最是了解她。她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下去吧。”
“可今日本是。。。”
“下去!”
“是。”
“攸暨,我有要事相求!” 虽察觉攸暨的神情不同于往日,但我不及深思,快言快语,向他道出了心中忧虑。
他静静听罢,点点头,闷声答道:“我自会向秋官的旧识们一一探听。你放心便是。”
“多谢。我只怕此事将牵累圣人,”,我仍无法安心,紧皱的眉心已隐隐发疼:“还有庐陵王。攸暨,我只两位兄长了。”
“你过虑了,太后圣明,自知圣人无罪。”
“但愿如此。”
我才要告辞,偶然瞥见房内长案的东西两端各摆有一副餐具,可我分明只见攸暨一人在内。联想他的失常,我愈发疑惑,遂好意地关心一问,他看我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十分复杂。
我又道:“难道身体不适?我着人为你请医。莫再饮酒,醉酒伤身。”
他稍稍移开视线,嗓音低沉:“今日。。。乃依依冥诞。”
芷汀脸色骤变,这才知他为何不愿见我。
“对不起。” 沉默片刻,我也只能如此回答。
“原想求一日的心安,却还是败给了你的固执。” 他望着那空空的客座,自嘲般苦笑连连:“唉,我实在倒霉,为何偏要遇到你。”
二人甚为默契的无言告别,攸暨目送我离开,直到门重新关上的这一刻,我方有勇气回望。在这般特殊的日子,我突然登门,的确只会令他心内的悲伤加倍。我极想补偿,却不知如何才能弥补那个错误。
“攸暨,” ,想到他继续独饮闷酒,我低低呢喃:“我不敢求得原谅,只求你告诉我,我要如何。。。”
“君不可跪臣!”,芷汀大惊失色,及时搀住了我,耳语劝说:“公主不应自责。此事错综复杂,非公主一人之过。”
我摇头:“是我害死无辜,不必为我开罪。攸暨之痛,我深有体会,便更不敢欠他一丝一毫。”
芷汀也颦眉望向书房:“可这情债。。。如何还清?其实公主与驸马之间何谈亏欠?你二人既是夫妻,当相持相扶,直至终老。公主真若要还,亦仅能以情相偿。”
“不,除了情。”,我对攸暨的感情毫不掺假,却非是男女之情。我颇无奈道:“太后即将应天受命,天下势必有一场屠戮,太后定会扫净一切阻碍她登基的逆臣,而圣人的处境。。。唉,那些朝臣求我劝谏圣人、求我拯救摇摇欲坠的大唐,可我无能为力,我其实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伟大,同样身为女人,太后可凭一人之力开创新朝,而我救不得李家,因我不及太后。我没有智慧,更无决心,我真的做不到。芷汀,现如今,我全部的心血与心思只为圣人付出,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无法放弃的人。”
我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只因前路愈发艰险,而我依旧孤立无援。我恐惧自己会在权力战场的明枪暗箭中逐渐丢失当初来此的初衷。我忽然想起了李治,他曾命我不得违逆武媚之意,若他能知今时今日之变,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我已失去父亲,”,我心酸至极,向芷汀倾诉心事:“一旦太后登基,我也将失去母亲。芷汀,我再无至亲。”
芷汀含泪鼓励我:“还有崇简,公主,还有崇简!而且,公主怎会失去母亲?纵使太后当真。。。成为天下之主,太后对公主仍会宠爱有加,慈情眷眷。”
我的语气陡然变冷,直直的盯着芷汀:“可她当初没有饶恕子言,我在她心中永远次于江山。”
芷汀无奈叹道:“杀死薛君的人并非太后,公主忘了么?”
深夜,我第一次去见宁心。一人,孤灯。
茅屋的一方角落蜷缩着一道轮廓模糊的身影,宁心咯咯冷笑如在耳畔炸开的惊雷:“阿姐不是最怕黑么?你看那东方树下,可是沈氏的冤魂来向你复仇?!”
我承认自己一向惧怕黑暗,但见宁心人到绝路还要逞这口舌之快,我不由嗤笑,反倒镇定许多,然而开口时却似没剩几分精气,不如她一个重伤之人。
“我做过的孽,我一一记心,必会还他。” 我轻声道。
她蓦的自黑暗中爬起,两步便奔到了窗旁,枯瘦但依旧姣好的面容紧紧贴着那道巴掌宽的缝隙,双目死死地盯着我,厉色遍布:“没有!你从未真心忏悔!!你有恃无恐!你清楚攸暨哥哥对你的感情!你对我说这番话只为求一个极其虚伪的心安理得!李绮,若论阴狠诡计,我不及你!”
我把灯盏移开,再多一秒看清这个感情曾好到犹如一人的毒妇于我都是折磨。我扬声质问幽暗阴影中的她:“你居然怨我?呵,你是自食恶果!!宁心,张娘娘当年以死相劝,是你不懂她的良苦用心,反对我积怨愈深,终至无路可走!”
宁心又发出怪异又渗人的笑声:“哦,原来你今夜专程来此是为看我笑话!哈哈哈哈哈,我无路可走,可你如今活着又有何趣?亦是为一份执念罢了!李绮,其实你很清楚,害死薛绍的人只有我吗?呵,我不过最是弱小无力,才会被你囚禁于此,真正杀他的人,你根本不敢与之为敌!哼,还有,比之你对我的迫害,我更恨你对攸暨的残忍!他可为你不惜生死,而你对他。。。一次又一次,只有欺骗与利用!!折磨一个对你用情至深的男人,你的心从不曾痛过么?李绮,你有心么?你有心么?!”
“不必咄咄讽刺!子言之仇,我今生必报,而且,我绝不会让自己沦为如你一般的歹毒怨妇。”,我厌恶地睨她一眼,不急不慢道:“陈宁心,我会命人为你理伤,甚至释放你,任你自由无束。我若杀你,料张娘娘泉下难安。我只大度这一次,只为感谢张娘娘对我的付出,绝不代表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宁心,你之于我、于攸暨,都是最不美好的一段记忆。离开太平府后,你尽可躲在这洛阳城诅咒我一辈子,或遥走天涯,时时刻刻思念他,但我要你牢记,你将是他此生最不愿想起的人,我既说的出,便做得到,至于我对他是欺骗或利用,与你何干?总归他心甘情愿。心痛?呵呵,我对他从来无心,又如何会痛?!”
我话落,宁心突然自窗板的缝隙伸出手臂,我只觉痛极,一时间根本分不清是被她抓了脸或是颈,当即扔了灯盏,双手并用,拼劲全力方得解脱。混乱之中,似是伤到了她的手,听她不住的痛苦呼喊。我一愣,不由得后悔下了重手,但下一瞬便想起,她早已不是我的姐妹。可从前的我们是那么要好,胆小怕事的她误以为我被小兽咬住时,还曾奋力救我;我们躺在帷帐里笑闹,分享心事,从不教第三人知晓;她去伊川为父母守墓时,我一度自觉孤伶无依。
箭伤没能及时得到治疗,宁心的右臂已废,左手现又被我弄伤,疼痛难忍,她委屈不已的哭嚎:“阿娘!我好疼!阿娘,阿姐折断了我的手!阿娘!”
仿佛鹃娘还在人世,仿佛她正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张娘娘绝不会信你!是你动手在先!”
我此时距那窗口约莫隔了二尺远,宁心跌坐地上,房中又无灯火,我因而再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听出她的语气依旧忿忿:“你言语那般恶毒,还不许我反击么?!”
恨她竟如此执迷不悟,我几乎是在咆哮:“非是我恶毒,便教他来亲自答你,看他是否会想起你!”
‘坦诚’二字听来是褒义词,但往往人与人相处,当我们真的做到毫无隐瞒时,那受伤的心儿啊,怕是比夜空的星星还要多。
紧接着,宁心发疯似的开始尖叫,勒令我不许去找攸暨,道自己如今非人非鬼,不愿被他目睹,继而又软了口气,对我连连哀求。刹那间,她的态度竟转变为这般低微入尘,我内心随之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远比杀了她还要令我满足。我确信自己寻到了向她复仇的最佳计策。
我风风火火的冲去武攸暨的起居院,值夜的家奴哪里敢拦,忙不迭为我打开了房门。攸暨的卧室十分干净整洁,却依旧弥漫酒气。急匆匆撩开帷帐,他未着寸缕,正赤条条的抱着一袭锦被闷头酣睡。
我摇晃他的臂,同时唤他的名,好容易才把他摇醒。他困的睁不开眼,反手便要打,我告之身份,他听出是我,火气稍消,嘟囔着问是不是我已被人告发,禁军即将登门拘捕。
“你梦中竟盼着我死么?!”,我心里十分着急,忙自衣桁取下他的衣袍扔在他身上:“穿衣!随我去见陈宁心!快!”
他微怔,继而把衣袍全部甩回给我,闲闲的翻了个身,只把那结实的后背露给我,颇不耐烦道:“只因我前些日子为她送去药材,你竟对我这般不依不饶?!无端端扰人清梦,你失心疯了不成?!”
满腔快意却在被他斥责时悉数消失,我开始后怕,不自主对他说了真话:“方才我。。。我。。。我折断了她的手!我的确想要报复她,可我不忍杀她!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攸暨,我折断了宁心的手!”
说到最后,我几乎快要哭了,也许在我察觉自己伤了宁心的那一刻,我还是把她当作一起长大的妹妹,最亲的人。攸暨终于彻醒,他匆促披衣而起,拉着我先在床侧坐定,他再三劝我冷静,又追问我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简略一答,他急忙举起灯盏查看我的伤势,念叨着宁心下手太狠。
望着明亮烛火后他无不担忧的面孔,我无助道:“我未想伤她,可真的是我亲手。。。攸暨,宁心已是废人,张娘娘定会怪我!不,元禧,元禧一定可以帮我!我要去找元禧!”
“这般模样去找他?!” 攸暨陡然作怒,没了方才的关心。
是了,我本是因梦惊失眠才去找宁心发泄怨气,不说凌乱迤地的一瀑长发,单是不整的寝衣已很不成体统。
“是我太过冲动,”,我无奈摇头:“待天明吧,我亲自去请元禧,但愿他不会拒绝。对不起,攸暨,我不该来此打扰。”
我起身告辞,他却也站起身,拦住我的去路,正色道:“元禧虽为医家,却非杏林圣手,为何非他不可?为何不能是我为你解忧?月晚,我有一虑,不得不问。你道自己心有所属,若非薛绍,难道。。。是他?!”
我与杨元禧也是自幼相识的交情,再加上六月里突发的那场争执,任谁看了都会认定我与杨元禧之间有些什么,可万不该是攸暨问出口。
我微气:“难不成教我去请御医?惊动太后与圣人?我对元禧。。。是又如何?你不许么?!”
攸暨震惊非常,实实是难以接受我的回答:“不许!不许!不许!你心仪之人怎会是他?!”
他醋火滔天,怒斥杨元禧背信弃义,说自己向来把他视为朋友云云。我耐住脾气听着,越听便越想打他:“不许你污蔑元禧!!”
攸暨愈发相信自己并未猜错,也愈发愤恼。眼看这卧室即将变为战场,恰芷汀赶来禀事,却看我二人的衣着,芷汀愣了愣,忙又退了出去。
“公主,陈氏。。。咬舌自尽了。”
翌日睡醒时已是天光大亮,我稍稍移手,却触碰到一抹温软,实是久违了。心头一惊,酸楚渐渐盈眶。
自薛绍谢世,我的睡眠常常浅短,有时纵能安然入睡,亦会莫名梦惊,自然而然的转投身侧,空空如也,一霎的讶异过后才悲哀的想起,我与那人之间已隔了碧落黄泉。谁又能知,那日久催生的并非爱情,而是亲情。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料杜老夫子写下这句诗时,一定还未真正失去过任何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那翩若谪仙的少年照亮了那一日的长安西市,照亮了我每每忆起便不自主会心浅笑的至美回忆,然而,自失去他,我却只能忆起他的血,他的泪,和他不及听到的善意欺骗。这份令人心碎的遗憾,此生,来生,生生世世再难弥补。
听了太多太多的劝慰,都在说我已竭尽全力,万勿执着。可没有用,我至今难以卸下愧疚。初遇时,便知他的不幸结局,无数次提醒自己一定要救下他,却还是。。。
“醒了?”
熟悉却也陌生的声音,这是生平第二次与他同榻而眠,但那一次的床榻,是劫后余生的点点心悸,是巴山春雨的凉凉暧昧。
攸暨轻轻地替我拨开压在脸侧的发丝,又道:“睡的可好?”
昨宵,忽闻宁心竟以死应对我的报复,我和攸暨均而无语久久,直到我蓦的一声痛哭,他大惊,忙把我拥在怀里。我欲去看宁心,他坚决不肯,我因而被他留于卧内,忘记何时相拥而眠。极其踏实的一夜好眠,然而,醒来仍要面对这现实世界的支离破碎。
睁眼便看清他的担忧,心底的坚强轰然坍塌,我哭的不能自已:“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与她乃一母养育,二十二年啊!亲如姐妹!张娘娘,子言,孩子。。。尽为她所害,可我竟。。。攸暨,是我杀了宁心!居然是我杀了她!她后悔过!她一定后悔过!孩子没了,她最是悲痛;张娘娘谢世,她说她从此只我一个亲人;我思念子言,她陪伴我无数黑夜。我阿妹并非真的恨我,她只是。。。敌不过她的心魔!”
攸暨泫然欲泣,却劝不住我的语无伦次,只抱着我哽咽道:“傻呢,因果报应,这是她的孽报!”
“不!我有罪!我杀了我阿妹!”,我疯了似的推开他:“莫再对我好!我本就不值得你对我好!更遑论我。。。我。。。我杀了依依和你的孩子!你怎能原谅我!武攸暨,我求你恨我!别教我看不起你!”
我向外逃去,手却被他死死拽住,回眸,他泪如雨下,痛苦不已:“我也想问,你我之间,怎会如此!我知道,若关心你,实是对不起依依和孩子,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习惯了对你好,你教我如何再对旁人掏心掏肺!!月晚,我们重归于好,好么?你忘了么?三天,我们争吵至多三天,只要我向你道歉,你定会原谅我。”
我掩面痛哭,瘫软的坐在地上:“可如今是我欠你!我还不起!!攸暨,你放开我,也放过你自己!求你!”
“如何放开?”,他在我面前跪下,眉宇间尽是绝望:“你让我放手,可你呢?你又能放下么?澄华殿初遇,尧山迷途,张家楼的元子,曲江杏林,东市眩术,你总也不会剥的石榴,巴州逃亡。。。当真都能放下?!”
他的话将我带回早已蒙尘却无比深刻的旧年时光,我连连摇头,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我何德何能把他对我的好悉数否定,这一次,我不止骗不了自己,也不忍再次骗他。
他泪中带笑,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重新揽入怀中:“惯是嘴硬!你说过,我们回不去了,我承认,隔了太多人太多事,我们的确回不去了,可至少,我们仍在一起,还能互相关心。月晚,何必余生成陌路?”
直到傍晚,我方有心思吃东西。崇简自东宫回府,见武攸暨居然与我坐在一起,立即扯开了稚气嗓门。
“武攸暨!你即刻离开此处!”
武攸暨瞥了一眼那炸毛斗鸡似的小人儿,打是不能打的,又知说教毫无效果,便故意气孩子:“若你阿娘要赶我走,我即刻便走。”
我颇嫌弃的看他,心说也是奔三的大男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见识。他冲我眨眨眼,暂时不许我插手。
崇简便挤在我怀里撒娇,连声求道:“教他走!教他走!”
我亲亲孩子的小脑门,只作未曾听见,顺手解散他的小发揪:“出了好些汗,与隆基兄弟跑马了?”
“嗯!儿记得阿娘的话,故意输给隆基,他很是欣喜呢!”,崇简边说边得意的觑着攸暨,又双手环住我脖子,小嘴一嘟,嚷道:“阿娘,教他走嘛!儿讨厌这个武攸暨!”
攸暨双手抱在胸前,仍一字不言,静观其变。我只道他是故意为难我,轻咳,我又问崇简:“学士今日教你们。。。”
“阿娘!” 崇简用光了耐性,眉间皱的跟小老头似的,小脚也蹬了两蹬。
我本就不愿惹孩子不痛快,便想请攸暨先行离开,他却岿然不动。一旁,池飞也冲我暗暗摇头。我思忖,爱子固然是为母者的天性,可溺子却如杀子啊。武媚与李显便是前例,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经改嫁一事,崇简早已明白母亲并不止慈爱可亲的一面,因此,我稍冷脸,他立即便收敛了,不敢再多要求。所以说,熊孩子都是惯出来的。
不想,崇简还是坚守自己最后的倔强,硬是挤在我和攸暨之间,又向我告黑状,说攸暨掐他的屁股。包括攸暨,在场的大人都是一笑置之。
我喂崇简喝杨梅汁,他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盏,忽想起什么,小手推开了银盏,急匆匆对我道:“儿今日去了太子表兄的丽正殿,听东宫奴婢对表兄道,道是。。。诶,是。。。哦,对,泽王被缢杀,许王自缢。”
方入夜,攸暨打探出二王死亡的详情便来告之我。芷汀正为我梳发更衣,崇简在一旁读周礼。这小子并不常与我一起睡,偏今夜赖着不走。
攸暨快步进来卧内,我立即起身,又主动朝他迎了两步。崇简斜眼观瞧,虽不敢吵闹,但还是闷闷不乐的嘟囔一句:“竟不知教奴婢们通传一句?哼!”
攸暨笑看孩子发牢骚,我随手抚了抚崇简的小脑袋,轻声道:“专心课业,阿娘需同汝表叔说一件紧要之事。”
避着孩子,我们低声交谈许久,我方知事情始末。
就在李义璋与李瑛等人登门的那一日,周兴、来俊臣之流的爪牙已奉武媚制书分别前往随州、舒州羁押李上金、李素节赴洛认罪。周、来声称太后已获悉二王的全部罪证,并道二王曾出言侮辱武媚,将她称做篡夺李家江山的’妖妇’,欲募兵谋反,誓要完成徐敬业、李贞等人的未竟之事。
李素节时任’舒州刺史’,临行之际,眼见州内的人家发丧,道是家中亲者染病而死,余众因而哀哭难止。李素节谓送行家人及奴仆道‘病死何由可得,更何须哭’,言下之意,自己的处境尚不如一个病亡的百姓。行至洛阳城南数十里外的龙门驿,周兴的爪牙们借故重提旧事,李素节争辩自白,竟被残忍的当场缢杀。彼时,从随州日夜兼程赶赴洛阳‘认罪’的李上金等人也正近了入洛的必经之路——龙门驿,忽闻兄弟惨死,他震恐不已,知生路渺茫,是夜便于卧内自缢而亡。
二王身死的消息今日始在洛阳传开,宫内已有令出,命将二王尸身皆以庶人之礼下葬当地,不必入洛或西迁长安。李素节有子一十三人,年长的李瑛、李琬、李玑等已被下狱,不日赐死,另有年幼四子暂被拘禁,听候武媚处置。李义珣兄弟被判流放显州,想来是父亲李上金的自裁福及了他们。唯可怜李瑛等九个少年,将为李素节的一句话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瑛。。。那夜既敢来此,他已不惧生死。”。我无不同情道。
虽说曾被李瑛以刀锋威胁,但攸暨此时也并未幸灾乐祸,神色亦十分凝重:“他们本不该得此结局。”
接着,我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攸暨,此案是否牵累圣人?”
他认真的想了想,答道:“尚不曾有任何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