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
太子固辞,上曰:“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
烈日炎炎,玄元皇帝庙外少有能遮阳避暑的高树繁枝,只偶尔有西风送来太液池的水气。我长身直立,心如止水。见李隆基惶然而出,薛稷、萧至忠等人纷纷向他行君臣之礼。
“陛下传位避祸之意已决,某数辞而无用,”,李隆基无奈道:“还请诸位相公再劝陛下。某以微功忝居储君之位已是不安,不敢再承江山之重。”
我心中冷笑,窦怀贞接话道:“殿下不必烦虑,我等自当再劝陛下收回圣意。”
“好,好。”。
李隆基似是放心了,冲众人颔首告辞,忽又驻足,很是关心的对我说:“公主,两年前薛表妹产后病卒,而今定王又一夕暴毙,侄儿窃以为,想是公主府内的气数正乘风而散,极需借水力乃止。风水之重,事关运之起伏。您倒是应速请一位堪舆大师望一望您府邸的风水。以免再生任何不测。”
我充耳不闻,他淡漠一笑,平声道:“侄儿告退。”
“太子言辞着实过分!”。薛稷替我不平。
我笑,丹蔻长甲死死的抵着掌心:“他说的对,我近年醉心权谋之术,对自己身边。。。亲人却较少顾虑,是该请人进府望气了。”
这时,华唯忠恭请我入内。我平复心情,独自进殿。
正北伫立着一座高约十丈的老子金身圣像,头顶的殿梁垂下一道又一道绣满经文的布幔,殿内明明平静无风,它们却是诡异的微微晃动。这种深阔大殿的光线本就黯淡,尤其最深处的圣像四周,若非有无数的长明灯盏,则与漆黑子夜无二。
旭轮正盘坐于圣像下方,身着棕色朴素道袍,手执经书,膝旁还有一张小案,整整齐齐的摆着文房四宝,供他不时誊抄经文。听我走近,他示意我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他表情平静,端来一盏灯烛立在二人之间,细细打量我过于华丽鲜艳的衣饰。嫣红纱裙,比太液池盛放的千瓣锦还要明丽惹眼。
放下灯烛,他略略迟疑:“看来,你已走出丧夫之痛?那日宫人赐赙礼时,我就在你府门外的马车里。唯忠同我说,他看到你伤心欲绝,憔悴的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轻抚髻间的牡丹,我笑意温和:“攸暨离世这一月,我自己也放佛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经此一事,我明白了很多,有些事有些话,为何一定要等人不在了才去表达。总是要等到来不及,我们才能体会它的难能可贵。我日日为他垂泪伤心,可我觉得自己其实很虚伪,虚伪至极!人已死,何必再假惺惺的哀悼给不相干的人们看。我恨他不告而别,但我更恨我自己,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对他的绝情绝义。”
仰望圣像,沉吟片刻,他幽幽长叹:“虚伪。。。的确虚伪啊,总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此时此地,我不能说谎,我也从未对你有过谎言。其实攸。。。攸暨之死,我亦有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把一封信递给我,我于是明白了一切。
“你承认了?”。我忍泪道。
“是,他说他只求一句实话,”,他鼻音很重,垂首不敢看我:“事发前三日,攸暨入宫见我,莫名要我请他吃酒,我便觉必有蹊跷,可他始终不说。直到最后告辞之际,才把这封信交给我,说是代你呈上。他说其实他早就该明白,因为我,你勇闯推事院与来索据理力争,因为我,你不顾腹中孩儿的安危坚持去照顾病中的我。数十年来,你对我不惜以命相帮,不只是出于兄妹之情。你的亲笔信,不过是印证了他不敢多想的那个猜测。他说他自会解决那些困扰你的事,只求我暂不要按你的意思贬他去外州。”
默了默,他痛苦泣道:“我没想到,我对你感情的承认,竟成为杀死。。。杀死我亲弟弟的凶器!我手上,居然会染上手足之血!”
生平第一次,我不知要如何去安慰濒临崩溃的旭轮,正如他,亦无任何言辞可以安慰我的愧疚。
悠悠起身,我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出:“有罪,我们都有罪。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三哥是被我逼死的,是我亲手把他送上不归路!韦氏不过是替我担了弑君大罪,我骗了整个天下!今日是我的生辰,从前三哥每年都送我一份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命!我这般残忍薄情,注定此生得不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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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乐大明宫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