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米粥暖人心(1 / 1)
夜色渐深。
寒风卷着街头若有若无的米粥香气,钻进秦萧临时的下榻处。
这里曾是驿站的一间上房,如今成了他的指挥所。
赵五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名精瘦的汉子,脸上还带着灾民特有的蜡黄和麻木。
“大人,问到了些东西。”赵五单膝跪地,向秦萧禀报道。
秦萧头也没抬,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堆账册。
这些是刘坤和王植下午呈上来的,记录着去年赈灾粮的发放明细。
“说。”
他只吐出一个字。
“弟兄们混在粥棚里,听了不少闲话。”赵五示意一个手下开口。
那汉子清了清嗓子,学着灾民的语气:“他们都说,去年冬天确实发过一次粮,但每人只领到几升陈米,吃了还拉肚子。官府贴的告示,写的可是每人一斗精米!”
“还有,好几个人都提到,城西的‘常丰仓’三个月前走了水,烧了一夜,说是天干物燥,意外失火。可有人偷偷说,那天晚上根本没起风,还下着毛毛雨,怎么可能烧那么旺?”
“俺们还打听了那个‘刘氏商行’,都说没听过。但有个老跑船的说,三个月前,确实有一支插着‘刘’字旗的船队,神神秘秘的,半夜从城外一个野码头出发,往北去了。船吃水很深,肯定是重货!”
赵五总结道:“大人,线索都对得上,但又好像都断了。粮仓烧了,死无对证。那商行查无此人,船也早走了……”
这些零碎的消息,就像一把散沙,根本攥不成拳头。
秦萧终于从账册上抬起了头。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超凡的悟性,让他能从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中,瞬间捕捉到一条贯穿始终的暗线。
脑海中浮现出账本上的信息。
常丰仓,失火。
时间,三个月前。
刘氏商行船队,时间也是三个月前。
野码头……
秦萧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霍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那副都畿道堪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州城的位置,一路向西,最后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常丰仓。”
然后,他的手指顺着图上的通济渠,缓缓移动。
“官办的码头有三处,盘查严密,大量的粮食运出去,不可能不留痕迹。”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标注为“李家渡”的地方。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自己的码头。一个不受官府管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赵五和两个手下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跟不上秦萧的思路。
秦萧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们下达命令。
“赵五,去查,城中姓李的豪绅大户,最近三个月内,有谁在城外通济渠沿岸,大兴土木,修建过庄园或者码头?”
赵五脑子嗡的一声,一条线好像突然被接上了。
“大人的意思是……那粮仓的火是假的!他们把粮食偷运出去卖了?”
“卖?不。”
秦萧冷笑一声,眼神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北边是什么地方?是边镇。今年开春,朝廷为了防备北狄,从江南调集了大量军粮北上。这批粮食,就是他们准备冒充江南漕粮,卖给朝廷的!监守自盗,再把盗来的东西高价卖回给主人。这帮蛀虫,算盘打得真响啊!”
一石二鸟,不,一箭三雕!
烧毁粮仓,销毁证据,是第一层。
偷运粮食,赚取暴利,是第二层。
最后,把这批本就属于朝廷的赈灾粮,再当成军粮卖给边军,从国库里再捞一笔!
好一招偷天换日!
赵五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不仅仅是贪腐,这是在挖大周的根基!
“那……那‘刘氏商行’,就是刘坤……”
“八九不离十。”
秦萧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主谋绝不止他一个。这么大的手笔他一个人吞不下,也没这个胆子。王植还有那个在背后操盘的李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直视赵五。
“天亮之前,我要知道,那个‘李家渡’的主人,究竟是谁。”
“是!”
赵五心头巨震,大声应诺,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秦萧叫住他。
“把那两本假账,给我扔进火盆里。”
他指着桌上那两本“完美”的账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告诉刘坤,就说本官看过了,账目清晰,并无不妥。让他放心。”
赵五领命而去,秦萧独自站在堪舆图前,手指轻轻摩挲着“李家渡”三个小字。
直接抓人的话证据不足。
李家在朝中必然有靠山,打草惊蛇只会让对方金蝉脱壳。
硬闯李家渡?
那是私人地界,贸然带兵就是授人以柄。
他需要一个破局点。
一个能让这条盘根错节的利益链,自己从内部断裂的办法。
他想到了那帮地方上的土财主、小官吏。他们是贪腐链条上的附庸,既是帮凶,也是被大鱼压榨的对象。
他们的忠诚,建立在利益之上。
只要有更大的利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卖旧主。
秦萧的目光转向桌案,火盆里,那两本假账已经化为灰烬,只余几点猩红的火星。
他要办一场酒席。
一场鸿门宴。
不为杀人,只为诛心。
……
次日。
州府最大的酒楼“春风楼”被整个包了下来。
钦差大人亲自设宴,宴请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绅。
刘坤和王植并肩而来,脸上挂着笑容,仿佛昨天的不快从未发生。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本地的富商豪绅,一个个腆着肚子满面红光,看谁都带着三分谄媚。
“秦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下官惶恐,惶恐啊!”
刘坤一进门就拱手作揖,声音洪亮。
秦萧坐在主位,面色有些苍白,面对刘坤的恭维只是懒懒地抬手示意。
“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的气氛从最初的拘谨,逐渐变得热络。
刘坤频频举杯,言语间全是吹捧之词。
王植相对来说就要沉默寡言一些,只是偶尔附和一句,目光却时不时扫过秦萧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秦萧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眼神渐渐迷离。
他忽然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
“唉,京城居,大不易啊。”
他这话没头没脑,满座皆静。
刘坤连忙接话:“大人说的是。我等在地方,全赖大人和朝中诸公照拂。”
“照拂?”
秦萧嗤笑一声,身子前倾。
“你们可知,本官来之前,圣上召我入宫,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