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勇改造铸钢工艺,变平浇为立浇,倒也不是太难。这件事由栓子操持,邵勇并没有亲力亲为。
企业转制后,效益好得肉眼可见,这让邵勇的钢厂成了香饽饽。不仅本村人想凭关系进来,周边村的人也剜门盗洞,削尖脑袋托关系,想挤进厂里。
栓子掌管生产,又是邵勇眼前的大红人,这让心眼活络的人,动起了歪脑筋。那时还没有围猎这个词,可地球绕着太阳转,星星围着月亮转,俊鸟随着凤凰转,这道理儿无师自通。
栓子姓王,大号王铁栓。与柱子是堂兄弟。柱子本名王铁柱。这哥俩吃钢铁饭,上应天数,下应命格,简直再合适不过。在外人嘴上,传得更是神乎其神。
社会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不方便找邵勇的,都挖空心思,找上这哥俩。只要这哥俩点头,就排上号了,有机会进厂当工人,挣快钱。
挣快钱是乡间的说法。农民种地,春种秋收,要一青一黄,才有收成。进厂当工人却不同,到月就开饷,不再看天老爷的脸色吃饭,人人都向往。可轧铸钢不比种庄稼,身上有把力气就能干,还要头脑机灵,学得来技术,跟得上企业发展步伐。
栓子和柱子手里自然积攒下不少想进厂的人,可栓子掌握着一个原则:抬手不打笑脸人。请吃,请喝,送礼,招人稀罕,不招人烦,但能不能进厂?还要看有没有机会。
栓子清楚:邵勇相信他,给他权力;邵勇不相信他,就会收回权力。因此,他从没动过以权谋私的念头。厂子里上上下下,他管着一二百号人,可他没有因逢年过节不向他进贡,裁撤技术骨干。他裁的都是奸懒之徒,好给身后排队,等着进厂的人腾地方。
这次,栓子裁的人里,有个人叫李泰顺,仗着自已是南大洋人,偷懒耍滑。脏活,累活,指使外村人干。夜班背着人睡大觉。铸钢车间改造,李泰顺开始还在栓子面前装相,可时间长了,见栓子并不待见他,就破罐子破摔,现了原形。
偏巧,也赶着他倒霉。一天夜里,李泰顺刚在班上迷糊,正好赶上栓子陪邵勇来车间检查,逮了个现形。邵勇面色一沉,看了栓子一眼,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吓人的眼光,可是什么都说了。邵勇离开后,栓子也是二话没说,直接把李泰顺开了。
工友们当面调笑李泰顺,“李泰顺,你坏就坏在这名字上边了!”
李泰顺被开除,本就心里憋着邪火,“俺的名字咋了?”
“还名字咋了?犯冲了呗!”
工友郑重其事回答。
“犯冲个屁!俺看你一脸坏笑,早就该想到,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李泰顺边收拾东西,边骂三七,借此发泄心中的怨愤。
“俺劝你,嘴上还是有点把门的。你看你,最近哪是泰顺,俺看是太不顺!”
工友也是嘴欠,明明知道李泰顺被开除,丢了差事,却在这里说风凉话。李泰顺怒从心头起,丢了衣服,回身薅住工友的衣领,抬手就是一个嘴巴。幸好被同班组的工友上前拉开,才没大打出手,惹出更大的麻烦。
“小子,你也敢瞧不起我!告诉你,俺还会回来的!”
也许大家非常熟悉灰太狼这句经典台词,可它绝非灰太狼的专利。撂下这句话,李泰顺摔门而去。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兴隆台,找他堂兄李泰安。
受东南亚金融危机波及,李泰安深陷三角债危机。建筑商欠货主的,货主欠厂家的,厂家欠原料供应商的。供应商拿不到货款,威胁断供;电业局催缴电费的单子,放在泰安的办公桌边。
开门六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偌大个厂子,几百号人,人吃马喂,每天没个二十万,根本打不开点。可账面上已经清零。从哪里搞到钱,解燃眉之急?焦头烂额的李泰安,一阵阵头疼。
也该着命犯红鸾。泰安正手掐眉头发着愁。出纳员雨竹敲门进来。雨竹十八九岁,天生丽质,丰乳翘臀,肤如羊脂,腰似水蛇,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如弱柳扶风,似风摆荷叶。一颦一蹙,尽得风流。一声轻笑,就把泰安的魂儿勾走了。
泰安看在眼里,稀罕在心上。翻过来一想,愁管个屁用?人就活这一辈子,趁着手里还有些余份钱,不如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再颠兑。也挺好,总比整天愁眉苦脸强。
泰安三十七八岁,并不算老,可在年轻人眼中,已然是位大叔。开始泰安还有顾虑:自已这把年纪,去招惹雨竹,会不会让人说是老牛吃嫩草啊?!可转念一想,过去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钱大能使磨推鬼。自已年龄大,不是可以用钱找吗?
泰安在雨竹身上下起功夫,开始留心观察雨竹的脾性爱好。他发现,雨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喜欢到市集上淘一些假手饰戴,穿戴虽时尚,但都是低档货。
雨竹人小嘴甜,手脚勤快,常替李泰安整理内务。没人的时候,从不管李泰安叫老板,而是叫叔。李泰安也不计较。一来二去,二人厮混得很熟。
趁眼前没人,泰安有时会跟雨竹讲些荤素不济的段子。开始雨竹听了,羞得满面通红,借故走开。时间久了,听得多了,虽不言语,却哧哧笑,并无太多反感。泰安觉得有门,把一半的心思,转移到雨竹身上。
冬去春来,小草发芽儿,柳丝返青,樱桃打苞,地上阳气蒸腾,棉服穿不住了。城里人早换了季,可泰安被琐事所累,无暇顾及。
他敞着怀,游走在车间和办公室之间,脸上油腻腻的,背上早见了汗。他伸手抹了把额头,恰巧雨竹打面前经过,看雨竹穿着臃肿,鬓边香汗,面色红润,我见犹怜,心下打定了主意。
这一日,泰安特意带上雨竹出差,办完了公事,踅了个弯,转到鞍阳最负盛名的富田商场。泰安锛儿都没打,迈步进了商场。门口的礼宾小姐忙躬身施礼,上前笑脸相迎,把泰安和雨竹接进店里。
雨竹之前没进过富田商场,只知道富田是给富人开的,卖的都是牌子,贵得离谱。今天跟泰安进来逛逛,算是开了眼。只见商场里富丽堂皇,奢华得如同皇宫。偷偷溜了一眼价签,贵的上万,便宜的上千。看得雨竹在心里直嘬舌。
泰安挑了件咖啡色薄衫,问雨竹,“这件咋样?”
雨竹没有回答,指点黑、蓝、粉、白四色,让售货员拿来,递给泰安,“老板,这几件都试试。”
“买件衣服,不用费这么大劲吧!”
泰安不想浪费工夫,脸上挂着不情愿,直挺挺站着。雨竹故作娇嗔,推泰安进换衣间,把黑、蓝、白、咖、粉五件衣服拿进去,又退出来,让泰安换上。泰安本不想进去,一个大老爷们怕谁看,可想想身后的雨竹,只得依了。
泰安在雨竹和售货员的服侍下,在穿衣镜前闪进闪出,扮起男模,把衣服前后展示了一遍。黑色庄重,显瘦。粉色显年轻,可太飘。白色显胖,毕竟肚子上长了肉。蓝色和咖色,差不多,没有想象中的洋气。
雨竹和泰安比较一番,选了黑色。雨竹拔腿要去收银台付款,却被泰安叫住。雨竹不明其意,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泰安。泰安朝雨竹眨眨眼睛,叫过售货员,“带这位小姐,去选几件衣服。只要她看上的,我们都要!”
有点懵!雨竹弄不懂,老板为什么要给自已买衣服?她连连摆手,“老板,我不需要的。你不用给我买!真的不用!”
“奖励你的!难得你这么用心!”
雨竹选中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可一看价签,标价是二千八。雨竹有些犹豫,掂着价签,玉手纤纤,捏成一朵兰花,看得泰安两眼发直。
雨竹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女子,如同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变成了气质高贵的公主。可一想到钱,不免皱了皱眉头。瓷器般光洁的额头,如同风吹过的湖面。尽管心里舍不得脱,可雨竹还是咬了下嘴唇,冲售货员道:
“抱歉!这件配我皮肤显老,不要了!”
“不!买了!穿在你身上,太合适不过了!哎呀!简直,怎么说呢!好看!太好看了!”
不等雨竹说话,泰安吩咐服务员把雨竹的旧衣服包好,自已到收银台去结账。
出了门,雨竹仍觉得不真实。她没想到老板会给自已买这么贵的衣服,要知道,自已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三百块。
浑浑噩噩,雨竹一副傻白甜的样子,跟着泰安上了轿车。打着火,泰安一脚油门,载着雨竹直奔红绿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