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它的捕猎策略。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这头野兽的狡猾。
它站在断壁之上,凝视着我。我与它目光相撞间,只感觉到了强烈的嗜血野性。
乌云渐渐散去,天空渐明的月牙,给它沾染了鲜血的皮毛,镀上了一层寒光熠熠的银色光辉。它虽然是头野兽,想必也有属于它的荣誉,它不由对月狂嗥,它所带领的狼群,也跟着它一同嗥叫起来,那绵延不断地凄厉声音,集合在一起,仿佛奏起了有着抑扬顿挫的神秘乐曲,我猜,它是在做着最后的进攻准备,它期待着一场血淋淋的胜利。嗥叫不止的群狼,对这头狼而言,像是为它擂动起了战鼓,对于这种具有原始社会体系的古老的野兽,这种怪异的嗥叫,是对我这个敌人最大的震慑,以及对他这头狼亦是精神层面极大的刺激与激励。
又是一阵风起。斑驳的树影下,刮起了乌拉拉的夜风,成为了它们的伴奏。
“这不是我的安魂挽歌。是你的。”
我冷冷地向着这头狼说道,尽管它听不懂我的话。
克服着左臂上的剧烈疼痛,我默默握紧了双拳。
虽隔着一层手套,但我依旧感受到了指关节发出的“咯咯”声。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唯一的希望——它就要来了。
突然,头狼停止了嗥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在看向我的瞬间,兀得自断壁之上一跃而起,冲着我再一次扑来。
只不过,受伤的头狼明显动作是走了样。它计划好的猎杀行为,显然并不如它的意。
由于头狼肋骨的伤患,使得它的这种举动并不完美。
这已经不是这群生物能凭借精神激励改变事实。
正是因为这样,它原本企图给我来个措手不及。 但显然我并没有遂它的意。
较之前迟缓不少扑杀动作,虽来势汹汹。可天下功夫唯快不破这个道理,岂是这野兽仅靠一身蛮力,就能领悟的。
我庆幸刚才的命中,否则这头狼的自高处发起的跳扑,必定更加致命。
但我早已看清它的略微失衡的动作。 身形微微一矮,避过它前爪那刻,我亦冷不防一跃而起,反手一擒,就借着它这稍纵即逝的弱点,紧握的右拳化作一记速度奇快的上勾拳,朝它腹部攻去。
已是顾不得它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我和它一同,扑翻在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任凭它的巨口怎样撕咬张合,我只是死命朝它腹部一顿猛攻输出。直到这头狼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黑黝黝的狼嘴大张着,就一动不动的摆在我的眼前,我才发现,自己的视野是早已模糊。那从其口内喷出的鲜血,早将我230式防护服上的面罩染成了血红色。甚至透过面罩上活性炭过滤后的空气,我仍然能隐隐闻到一丝又一丝血腥的味道。
我挣扎着站起身,拖起了这头狼的尸体。
就像古代罗马角斗士,在击败对手后,会拖着对手的尸体在竞技场环绕一周,向众人展示他的胜利。
我要让这群野兽看看,它们的王,已命丧我手,死于我脚下。
若还有哪头野兽,还想要袭击我,它们的王,它们的头狼,它们中最身强力壮者如今的样子,就是它们的下场!
击毙头狼,的确在狼群中制造了不小的混乱。虽然它们并没有逃散,而是不安的在周围逡巡。直到我将头狼的尸体,抛掷出去那刻,我的目的才达到了。
鲜血的味道让群狼再克制不住食肉的冲动,纷纷开始分食起头狼的尸体。
借着这空档。方才的勇气便荡然无存,我没有心情细看这群野兽的饕餮盛宴,甚至顾不得处理手上的伤口,理性告诉我当务之急,应是拔腿逃离。
自然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们人类。
海洋核污染破坏的是人类自己的家园。但是自然,不会因人类的污染,而改变它残酷的本性。自然没有成为人类的奴隶。不论工业联合体怎样去赋予“奴隶”的含义。
它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客观存在的事实,绝不会因人的主观意识改变而改变。
人类之所以那样去想,工业联合体那样去定义。不过是太过自信了。很多东西,即便拥有缇娜20,30,工业联合体无法左右,缇娜20,30亦不能左右。
他们,只是口头上的强者。就算是那些寄居于工业联合体高层的旧军国主义分子,纵是再对地球,对月球,对比邻星半人马座α,甚至对宇宙拥有野心,那不过是痴人说梦。是的,缇娜20是极大的提升了人类的生产力水平,通过对月球殖民地的开发,获取了海量的自然矿产资源,生产资料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但他们的眼里,从来只有利益,只有野心,他们忘记了人类一旦失去缇娜20,甚至是迭代到30的缇娜时,是否还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们从未想过,不论是自然,还是人造之物,一旦摆脱了人类的掌控。人类将作为闯入他们领域的入侵者……
这难道不是与我和塞巴斯蒂安所担忧的问题一致?
人类着眼于星辰大海,的确不错。但迈着过快的步子,最终会导致身体失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可笑的工业联合体,为了野心,他们忘记了对自然和科技的敬畏。
他们到底能够的左右什么?
是的,他们只能借助被灌输了他们军国主义野心的缇娜20,在缇娜20尚未迭代更新到30之前,借着这人造的智慧结晶,在这个时代掌控绝大多数人类,并以人类的决策者自居。
他们真的能决定人类的命运吗?
如今的我赵言道,将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我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庆幸我看清了这时代的真面目。
我庆幸,自己已经是反智组织的成员之一。我们将要对抗的,是借助缇娜20将人类绑在他们野心的工业联合体和那已经堕落的人工智能缇娜。
与在这个时代里,还具有个人意志的,那些真正的人类们一道。
我们不是被豢养的动物。
我们是自然的个体。我们的选择,应由我们的意识来决定。而非是工业联合体替我们做出,更不应是缇娜20,30替我们做出。
看看这红区的世界。一个连自己的世界,都无法了解,无法完全控制的文明,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欲去想要向宇宙索取更多?
人类真的成为了自然的主人吗?
我看未必。
一路奔逃,让我见识了人类面对自然时的真相。
虚弱而又无助。
自然不会将食物送进你的嘴里。自然甚至吝惜一口纯净的水。
一夜的奔波,我身心俱疲,饥渴难耐。
这沈海市废墟里,并不是没有野果或蘑菇,也不是找不到淡水资源。
但所见之所需,只是魔鬼的诱惑。
它们均含有大量的核素。要使用它们,无疑是饮鸩止渴。想要活命,就别去贸然碰这些未经处理的东西,任凭大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说服自己妥协,基于科学的理智告诉着我,不要去碰触这些诱人的野外补给。
我的体力状况,已经在这奔逃的深夜里,濒临了极限。就像一张受力过大的弓,随时会被拉断。可以这样说,而今眼目下的我,连迈步这种基本行动,都需要在意识上进行一番挣扎。来自足跟的剧烈刺痛感,早对我大脑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警告,乃至后来对于这种疼痛,我都已经选择性忽略,麻木了。
毕竟,我已经接近24小时不眠不休,兼之轮番大战,一路又是接连遭逢绝境,异常巨大的体力消耗,让我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乃至我仅能凭借一股活着逃出去的信念,强撑着濒临崩溃的身体。
更何况,左臂被头狼咬伤的伤口处,也是传来阵阵撕裂的剧痛,若长时间得不到阿司匹林及消炎类药物治疗,那些聚集在伤口繁殖的厌氧菌,说不定会让我先患上破伤风。都别提那头狼牙齿里,可能含有的狂犬病病毒,若是24小时以内,得不到狂犬病毒疫苗,就算是当今已经有抗狂犬病毒制剂能降低100%的死亡几率,但因狂犬病毒乃是攻击人的神经中枢,即便使用了这种抗病毒制剂,也会使得自己神经系统遭到不可逆的损害——总之,根据曾经工业联合体医疗部门的统计,狂犬病发作时的死亡率已经降低到了仅1%左右,但是狂犬病发作后,导致神经系统后遗症的几率却是在90%以上,而且大多数还都是重症后遗症。
想到这一层,我不禁胆寒。这并不关乎于自身的勇气问题。这实际上是个严肃的病理学问题。
也就是说,一旦停下来,我将无法获取到反智组织接应者们的急救。意味着我无法得到抗破伤风血液球蛋白制剂以及狂犬病毒疫苗。这样的情况,便意味着我的生命,将止步于这红区沈海市的城市废墟之中。
陷入了泥土中的动物白骨,无疑就是对我的警示。
孤零零的落在那里。
任凭风吹雨打,任凭草木荣枯。
我曾无数次拷问自己的灵魂,自己是否还有活着逃离这红区的潜力。但一想到眼前所见的,理性所知的,我知道,走一步,就少一步。何况还有张雅芳。
她一定会先到反智组织接应者那里的。他们必定是在等着我。
唯有坚持,咬紧牙关坚持。我才能活着走出这片死去的城区。
我一路向南,逃离了废弃的楼宇、怪异的树和爬满藤蔓的报废车。这些都被我抛在了身后,成为了我逃离红区的见证。
我就像是托养机构里,等待着走向生命尽头无助老年人,默默的数着:“1101,1102,1103……”
直到我将庞大的废弃建筑群落抛在了脑后。来到了一架曾经的高速路入口立交之前,之前在沈海市监狱与张雅芳定下的撤离点大致位置。
愈发模糊的视野,几乎已经让我看不清前路。由于语言的描述,以及环境的改变,让我也很难辨识这里是不是就是定下的撤离点。
直到一道绿光,射到了我破损不堪的230式防护服上。那道绿光是激光指示器上射来的。
下意识的绝望,让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无前进的理由。
射程即是真理。人哪有枪弹的速度快。何况是现在的我。
如果是反智组织的人,他们没有必要用激光指示器照我的。
照我的,说不定是沈海市的监狱机械守卫。总之,来者不善。
我后悔这一路只顾着逃命,后悔这一路被一些情绪填满,恐怕是这种情形让我在这一路上忽略了什么,乃至遭到了缇娜20所掌控的监狱安保系统的跟踪,却浑然不知。依它们的行动速度,要追上我,毕竟只是分分秒秒的事。
“跪下,双手抱头!”
“完蛋……”
我内心尖叫了一声。是彻底绝望了。立交桥上瞄准我的,必定是沈海市监狱的机械守卫无疑,只有它们才会以这样的口吻,对我这个囚犯这么说话,冷冰冰的,不带有任何的情感。
我在绝望中立即依令行事。
抱着头的我,唯紧张地望向那道绿色激光发生处,那光源的位置。
是的,我在等待着被处决。不论抱头与否,我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后果。不论做出何种选择,结局都是一样。毕竟,现在的我,就是工业联合体认定的‘生命污染体’,缇娜20的数字分身会果断执行‘清除’的命令。在这种工业联合体的规定之下,根本不存在人和动物之分。
果不其然,子弹被桥上的机械守卫给激发了。
我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立交桥顶部,突然从绿光处,闪现出的一道火光。那是消音消焰后的子弹,被激发以后闪出一道光亮!